驀然,他看到那小石塊竟側臉回顧。月光下,清澈的眸眼中,色目騎兵看到的不是他以為的驚惶、恐懼或哀求表情,而是一種堅定,一種視死如歸的堅定。
隻見,吳名拚出最後的力氣,突然一矮身,手中樸刀,向後疾旋,施出步戰刀法中“回旋斬式”,絕死一擊!
騎兵千戶大驚失色,如此近距離,已來不及縱馬飛躍,而山道崎嶇,顛簸之下,矛頭比他預判中要高了兩寸,堪堪掠過吳名的頭皮,吳名頭發不長,未結成發髻,因此隻像是給他梳了下頭發。
但騎兵千戶坐下駿馬可就淒慘,前蹄雙雙被砍中,狂嘶著,往前一載,騎兵千戶猝不及防,身不由己地被拋飛而起。正迎上趕來的倪文俊,手起刀落,在空中就被攔腰斬成兩截,一命嗚呼,臉上不甘與驚怒的表情成為定格。
吳名完成拚死一擊後,被倒地的馬撞了一下,飛落深澗。
“小子!”吳二德悲喊道。
“吳兄弟……好兄弟,俺沒看錯你!”
倪文俊來不及出手相救,眼看吳名掉落。
他仰天狂吼一聲,群山震動,回音大作,遠山鳥獸都驚鳴不已。
一段時間後,江浙行省平章政事卜顏帖木兒收到一份戰報:建寧路,賊數百犯崇安,建寧軍與義兵合而破之,義兵死二十七人,新附軍死四十八人,騎兵千戶朵兒木殉。後麵就是要錢要糧要兵雲雲。
民間傳言卻是那晚去巡邏的民兵一個都沒回來,死人死馬遍布山道、深澗,整條澗溪都染紅了。收拾屍體的說根本沒看到賊軍的屍體,逃回的兵士被嚴令禁止講出那晚之事,許多死掉的流民被割去耳朵……
元軍報戰勳都是跟耳朵數有關聯的,因此他們殺死敵人後會割下敵人的耳朵。
吳名掉落山澗,幸好是掉在水中,並未摔死,他被冷水一浸,打了個機靈,清醒過來,但此時他渾身骨頭如散架一般,最後的奮力一擊已用去他所有力氣,澗水湍急,他被衝出好一段距離才掙紮上岸。他在深山中摸索著,跌跌撞撞,向北前行。
他見過倪文俊的手段,覺得他是個大英雄,從沒想過他可能會死,隻記得倪文俊說要去武夷山下的崇安,因此一心要趕去崇安與倪文俊、吳二德彙合,全然不想到崇安後如何才能找到倪文俊。
吳二德是個打造艨艟航船的老匠,也知道天星辨位之法,他曾經教過吳名利用天星辯位之法辨別方向,因此吳名走的方向大致不會錯。
他斷斷續續,一直走到天亮。受傷的身體本就虛弱,又經冰冷刺骨的澗水浸泡,被這山中寒風一吹,已是染上極重風寒。
這重風寒若犯在達官貴人身上,不及時治療,即使有太醫這樣被公認醫術高明之人醫治,草藥齊備下,十有八九也會不治身亡。
但吳名並沒有躺下,一來逃命中慌亂,沒多在意身體;二來要去崇安同倪文俊、吳二德見麵的信念,讓他還一直堅持著向前邁步。
他奇跡般地走到次日中午,已又饑又冷又累,發起了高燒,進而知覺漸失,不辨東西,迷迷糊糊中他看到山中有所破敗山神廟,竟以為回到了建寧城東郊的破廟,覺得回到“家”了,瞬時有了一股安全感,他仿佛看見吳二德正慈祥地笑著,向他招手。
他勉力爬進破廟後,立刻昏了過去。
現今災禍連年,戰火綿延,元廷橫征暴斂,貪官汙吏、富主老財極盡盤剝,民不聊生,時有出現父子相食之慘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小廟還會有誰來修繕。有高僧作詩為證:
吾郡從來稱佛國,未聞有此食人風。
凶年競遣心術變,末俗何由古昔同?
市近袛今真有虎,物靈猶自避生蟲。
諸公食肉無充半,急為饑民散腐紅!
不過,許多駐有和尚、道士之寺觀卻是香火鼎盛,燈火輝煌,坐擁良田千頃,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