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理由,似乎為這個不幸家庭做出的決策找了一個很好的借口。文忠、文義聽後,也忙說:“要得,明年我們再打更好的家具!”
中明老漢糾正兒子們的意見說:“不等明年,今年收了穀子就打!再說,也不是全賣,我估計了一下,那個高衣櫃和那個矮衣櫃,就可賣兩百元左右,其餘的都留下來!”
文富說:“還是多賣一件好,有點寬裕的。”
中明老漢說:“這又不是去買吃的東西,夠了就算了嘛!”
一件令中明老漢一家焦急、愁苦的大事,就這麼決定下來。這決定雖然做得有些艱難,痛苦,卻總讓一家人感到了希望。
文忠、文富和文義如釋重負地長籲一聲,感到疲倦了,正要去睡覺。中明老漢忽然說:“睡啥子!還不去把那些東西吊下來,趁早拉起走!”
田淑珍大娘聽了這話,乜斜了中明老漢一眼,不滿地頂撞說:“我說你硬是老癲了!要賣,也要明天早上再說嘛!”
中明老漢狠狠地瞪著這個不醒事的老伴,生起氣來,罵著說:“你曉得個屁!你以為這是嫁女,是娶媳婦,是出去換金元寶?你還怕把先人的臉丟得不夠,還要揚場舞道去現世呀!”
文忠、文富、文義聽了,才明白父親的意思。這個既老實又愛麵子的莊稼人喲!是呀,老漢現在是敗走麥城,他不但要顧全自己的麵子,還要顧全兒子們的麵子呢!他還有兩個兒子沒說上媳婦,他不能在世人麵前,落下一副破敗相啊!
文忠、文富、文義此時的瞌睡也沒有了,忙順從地去找來繩索,從樓上文富寢室的外邊陽台上,把那隻大衣櫃和那隻小矮櫃給吊了下來。然後,三弟兄又把一輛板車抬到機耕道上,再把兩樣家具搬去。他們原打算把兩件家具裝在一輛車上,可由於高衣櫃占的地方大,沒法兒把兩件東西捆在一起,便隻好又回來拉了一輛板車,用兩輛板車裝好了。
在搬家具的時候,文富又一次難過了。他想起去年秋天家具做成的那個月明之夜。這幾樣家具,是吸引了鄉親們多少羨慕的目光、讚美的語言呀!那時,全家人都沉浸在一種幸福、甜蜜、喜悅的心情裏,臉上那份笑呀,就像三月的桃花,沐浴在春光裏。那個晚上,他夜不能寐,想起玉秀,想起即將到來的喜事,自己就像要瘋了一樣激動……可這一切全都破滅了,消失了,無影無蹤了。而僅剩下的這幾件木頭製品,其中的兩件主要的東西,就要離他遠去了,口說今後再打,可明知這是自己哄自己的話。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希望在哪裏呢?難道這就是莊稼人的命嗎……文富一遍一遍地在心裏問自己。以至於失神,差一點將大衣櫃的玻璃碰到牆上。
父子幾人七手八腳,很快就將兩件家具捆綁好了。田淑珍大娘要去給他們弄點東西,吃了再上路,又遭到了中明老漢一頓責罵:“哪個才曉得你家在加夜工呢!就把我們餓死了?!”說完,叫文忠留在家裏,自己和文富、文義拉起板車,生怕被人發現似的,趁夜深人靜時,悄無聲息地走了。
這又是一個多麼美麗的夏夜呀!半輪上弦月高高地懸掛在深藍色的夜空上,繁星閃閃爍爍,大地上無處不流瀉著如水的月光星輝。南風款款地吹,送來濃鬱的秧苗、玉米苗的清新氣息。蛙鳴陣陣,蟈蟈聲聲,溪水悠悠,這一切多宜人呀!
但是,如果哪位詩人要歌詠這美妙的夏夜,可千萬別忘了在這生動的背景上,還有三個垂著頭、拉著板車悶悶行走的莊稼人,以及那車輪碾壓在泥土上發出的單調、沉悶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