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四 (2)(2 / 2)

文義滿肚子的氣沒地方發泄,聽了文忠的話,不屑地瞪了他一眼,說:“你就在背後嘴硬!剛才在會上,你咋屁也不放一個?”

文忠臉一下紅了,吞吞吐吐地說:“我咋沒說?可就算我們說千道萬,不是也白說嗎?”

盧冬碧聽了文義的話,又知道丈夫是個軟性子人,便沒好氣地指著文忠說:“你這個不中用的東西!好嘛,你不開腔,把人弄來了,你就養去嘛,反正我不養!”

文英也說:“就是!”

在一家人互相抱怨的時候,文義突然一揮手,憤怒地說:“不行!他能送來,我們也能給他送回去!我們把他背到毛開國家裏!他是支書,他為啥不該養?”

文忠剛才受了文義的搶白和妻子的埋怨,這陣也顯得脊梁骨硬了起來。聽了文義的話,立即讚成,說:“對,給他送去!”

文義見大哥口氣堅決,決心試一試他的態度是否堅定,於是便說:“大哥這才像個人樣!你就背他走!”

文忠知道文義在賭他,在家裏,他也不願丟下男人這張臉,就回答文義說:“你以為我不敢?背就背!”說著,他走到佘天誌老頭麵前,蹲下身去。文義走過去,就要把佘天誌老頭抱到文忠背上。

這時,中明老漢突然過來,一把掀開了文忠、文義,大聲地說:“給我放下!”

文忠、文義,還有田淑珍、盧冬碧、文英,一下全愣住了,疑惑地看著他。

在剛才文忠、文義爭論的時候,中明老漢一直在默默地看著這個可憐的五保戶老頭,完全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從他的臉上,再精明的人也無法分辨出他的實際年齡。從他露出的手背皮膚來看,可以清晰地想象出身上的枯瘦和憔悴。他身上的衣衫不但破爛,而且散發出一股臭烘烘的氣味。他的眼珠昏黃,像小孩子一樣好奇地望著佘家人,而對圍繞著他發生的一切卻渾然不知。

中明老漢看著看著,心裏不由泛起一陣酸楚來,眼前驀然晃動起了年輕時的佘天誌。那是怎樣一條種莊稼的漢子呀!站起一座山,躺倒一道梁,走路一股風,沒有啥樣的莊稼活不會侍弄。周圍團轉,左鄰右舍,哪個不誇?可如今卻成了這個樣子。中明老漢沉吟半晌,朝兒子們揮了揮手,不容置疑地說:“我們養!”

兒女們呆了一會,突然七嘴八舌嚷了起來。文英首先說:“爸,爺爺死了十多年,你是不是嫌日子清靜了?”

文義說:“我們這次讓了步,人家會得寸進尺!”然後又說:“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爸可要好好想一想!”

盧冬碧更是不滿,嘟噥著說:“要養你們養!我到你們佘家來,要養幾個先人?你們要養,我們就分家!”

田淑珍聽見兒媳婦這話,盡管她一輩子依順丈夫慣了,可這時還是忍不住站在兒子媳婦一邊,指責老伴說:“你呀,盡做傻事!添這樣一個人,端茶送水,接屎接尿,誰來幹?”

中明老漢心裏本來很亂,給他們這樣一說,就更煩躁和生起氣來。他先瞪了一眼盧冬碧,然後才盯著老伴,怒氣衝衝吼道:“你們吵啥?要滾就滾!”見兒子、媳婦都不吭聲了,才放低了聲音說:“你們以為我是活得不耐煩了,想找個先人來服侍,是不是?還是以為家裏吃不完、穿不盡,要找個人來吃、找個人來穿,是不是?我是看見他可憐、遭罪呀!你們稱二兩棉花紡(訪)一紡(訪),他過去是啥樣的人?精精壯壯一條漢子,挑三百斤毛穀子走二裏路,肩都不換一下。那時候,哪個不誇他?誰家有個修房造屋壘豬圈,打個招呼就來了,哪家沒找他幫過忙?種了一輩子莊稼,現在動不得了,落到了這個地步,人啦,良心都哪去了?你們看一看,他成啥人了?搭張火紙在臉上,都可以哭了!我們也是莊稼人,心子都是肉做的呀!人家還買母行孝呢,何況他還是你們一個爺爺輩呢!”說到這裏,中明老漢停了停,他抓起煙杆,又放下,然後看著兒女們繼續說:“如果嫌他來吃了你們的,穿了你們的,住了你們的,那我今後不吃、不穿行不行?我出去住岩洞行不行?沒人端茶喂飯,我中明老漢不缺胳膊少腿,我不要你們幹行不行……”

說著,中明老漢見兒女們低下了頭,便不再說下去了。他的兒女他知道,他不需要再說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