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此在與超在——此在 在路上(1 / 3)

這是1992年的夏天,這一年在中國曆史上是轉折的一年,有些社會學家把92年稱為中國改革開放第二階段的起點。從這一年開始,隨著市場經濟體係的建立,人們擁有了在經濟領域裏麵越多越多的自由決策權,在巨大的現實利益的驅使下,中國人放棄了前十幾年關於理想的糾結,而是直接投入到世俗的金錢世界裏麵。所有的社會符號,都和金錢緊密相關。從這一年開始gdp這個指標第一次成為了考量經濟發展乃至社會發展最重要的指標,同樣在這一年中國股市迎來了真正意義上的起點。正因為是起點,所以充滿了無限的可能,也充滿了新與舊的碰撞。讓我們回到92年這個起點,探尋不同的人性在這場曆史大潮裏麵的起伏,重新回味這段曆史進程。也許這是中國曆史上最平淡的一段曆程,因為一切都像是默默發生,沒有巨嬰般的英雄,也沒有史詩般的呐喊。但也許這又是中國曆史上最偉大的一段曆程,因為每個人平凡人物都可以在自己的經濟領域裏麵決定自己的命運。這些平凡力量聚集在一起成就了這個不平凡的時代,也成就了這個時代裏麵一個個鮮活的靈魂。

呂立文和王一飛被總公司分派到深圳分公司。他們要搭乘火車先從上海到廣州,然後從廣州再換乘火車到深圳。當時還沒有高鐵和動車,兩人搭乘綠皮車從上海出發,要經過20多個小時才能到達廣州。兩個人都是第一次去深圳,所以不免有些興奮。呂立文長得很俊俏,高挑的身材顯得勻稱,隻是略微瘦了一點。頭發自然地蜷曲著,幾乎不用梳理就相當的整齊和美觀。眼睛不大,鼻子,眉毛和嘴都顯得普通,隻是五官搭配在一起,整體效果卻不錯,讓人看了覺得比較舒服。呂立文對自己的容顏是很自信的,這是他的一個資本。他和王一飛已經在火車上度過了一個夜晚。這個夜晚對於他卻並不是愉快的。他睡在上鋪,本來天花板上有一個可以搖頭的風扇,雖然風不大,降溫的效果還算好,隻是現在他頭頂上的這個風扇卻不知什麼原因罷了工,不轉了,上麵沒有了風。而到了晚上,列車由於行駛速度很快,風很大,所以窗戶幾乎是關著的,隻留出了一條縫。當然從這條縫裏吹進來的風也不小,幾乎可以讓下鋪和中鋪的人覺得有點冷。可是於風而言,要吹到上鋪距離未免遠了一些,所以上鋪自然得不到它的眷顧,下麵的風也沒有了,上下都沒有風,而氣溫很高,於是就覺得熱。呂立文有一種奇特的感受,感到自己好像是在蒸籠裏的一個漸漸熟透的饅頭,當然還沒有完全熟透。他的汗不斷地往外滲,很快就濕透了背心。情緒也越來越煩躁,仿佛什麼都不順心,尤其可惡的是枕頭以及床上的髒席子發出了一種難聞的無法形容的至少是不能夠忍受的氣味。他睡不著了,偶爾會迷糊一陣。但火車卻不允許他這樣迷糊下去,一個顛簸會讓他馬上醒轉過來。”這簡直是折磨,還是快點天亮吧。”他暗暗地祈禱。但是事實總是與願望相反,這一個夜晚顯得分外的長。好幾次呂立文以為快天亮了,抬起腕一看表,竟依然還是半夜。”從來沒覺得黑夜那麼長,也從來沒有覺得黎明能如此地吸引我。”他拿出了手帕擦了擦頭上的汗。

終於天蒙蒙亮了,雖然不過剛剛是淩晨五點鍾,呂立文卻已經摸索著從那發出氣味的床鋪上走了下來。下來的時候,他相當的興奮與高興。車廂裏很靜,隻有他一個人在走動。他把窗戶稍微往上提了提,迎麵吹來了新鮮的空氣,他狠狠吸了幾口。吸完了空氣,精神為之一爽。然後就坐下來開始整理他的濕透的衣服,他的曾經潔白的背心已經泛出了和髒席子一樣黃兮兮的顏色。”這個樣子實在是狼狽。”想:”所幸其他人還沉浸在夢鄉裏,沒有人看到我這副德行。”他把這條背心脫了下來,隨手仍出窗外。

到了八點多,王一飛才爬了起來。他睡在下鋪,所以一點也不感覺到熱。”睡得好嗎?”呂立文問。

“很好阿。搖搖擺擺的,就像是睡在搖籃裏。”王一飛說。

“搖籃?難道你不感到熱?”呂立文有些奇怪。

王一飛說:”不熱,怎麼會熱呢?我被風吹得有些冷。怎麼,你感到熱嗎?”

“還好,還好。”呂立文把臉轉向了窗外。”這小子倒舒服,讓我受罪。”他想:”不過這兩張臥鋪票是他弄來的,受一些罪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王一飛是財經大學畢業的,雖然和呂立文不是一個學校,卻是同一年分配到上海天豐建築公司的。後來又在一起實習,所以彼此很熟悉。他身材不高,有些瘦弱。說話時總是低著頭,像個永遠犯錯的孩子。稍微一激動,臉就會紅。呂立文經常取笑他更像個女孩子。皮膚還算白晰,眼睛大大的,戴著一副黑框的眼鏡。他是安徽人,是在農村長大的。卻沒有農村青年那種黝黑的膚色和健康的體魄。性格很內向,平常不大說話,總是一個人坐在那兒看書,或者什麼事也不做。有時候呂立文根本就不能感到他的存在,好像是他一個人在旅行。他不喜歡王一飛,也不喜歡他的沉默。

火車快到廣東了,明顯地感到氣溫逐漸熱了起來。呂立文坐在窗戶旁的座位上,側臉看著兩邊的景色。一路上,重重疊疊的都是山。有的山上種滿了樹,而有的則是光禿禿的,裸露出紅紅的土。土的顏色顯然與上海不同。呂立文對這些頗有興趣,盯著那些山丘看了許久。南方的山很多,卻都不高。大多數像是壘起來的土堆。偶爾有幾座稍微高一點的,卻也遠遠談不上雄壯。沿途有不少河流,每當火車通過的時候,就可以聞到一股濃重的但又很清新的水汽味。水是清澈的,泛著微微的波浪。河的旁邊一般都有茂密的蘆葦。再旁邊就種著水稻以及其他的一些農作物。有幾個農民赤著腳站在水裏正彎著腰忙碌著什麼。也許是因為天氣太熱了,也許是因為現在正是農閑季節,所以在農田裏幹活的農民並不多。有幾間農舍離鐵軌比較近,呂立文能夠看出個大概來。越往南,農舍的質量就越好一點。不過總的來說還是比較簡陋的。有幾個小孩站在鐵路旁,一有火車經過就拿手裏的東西砸過去,因為他們力氣小,往往砸不到火車,不過孩子們似乎倒很開心,也許這成了他們固定的遊戲。”真沒教養。”呂立文想:”要好好教育教育他們。隻有教育才能讓他們文明一些,就像王一飛。雖然也是農村來的,卻還算斯文。不過雖然斯文,卻依然有些呆頭呆腦。”他看了一眼王一飛,看見他正在看著一本書。

“什麼書,一飛?”他問。

王一飛答道:”沒看什麼書,反正是你不要看的。”

呂立文說:”你怎麼就斷定我不要看?我偏要看。”他把書拿了過來,書的名字是《淨土十要》。”這是什麼東西?”呂立文笑了起來。”你信這個?”

“有一點。”王一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說:”把書還給我吧?”

“好好,給你。”他把書扔還給了他,“這種東西有什麼好看的?送給我也不要看,都是廢話。”

“你不懂。”王一飛漲紅了臉。

“我不懂,你就懂了?”呂立文笑出了聲。

王一飛沒有和他爭,他一向不喜歡和別人爭。呂立文見他不說話了,就又把臉轉向了窗外。火車現在正行進在隧道裏,外麵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見。過了這一片隧道區,列車的速度好像加快了。

“各位旅客,各位旅客,本次列車將延時一小時到達廣州。再說一遍,本次列車將延時一小時到達廣州。”車廂裏的擴音器反反複複地宣布著這個消息。

“要延時一小時到達廣州,那麼我們到深圳也要遲一小時了。方建清不是要接不著我們了嗎?”王一飛忽然大聲叫了起來。

“不要大聲嚷嚷。”呂立文皺了皺眉。”接不到也不要緊,我們打電話給他。”

王一飛問:”要是他不在公司呢?”

呂立文說:”那就打拷機給他。”

“這也對。”王一飛點了點頭。方建清和呂立文是同班同學,前兩年就到了深圳。他,呂立文還有王一飛實習的時候都在一起。

“各位旅客,各位旅客,現在列車的餐車已經開放了,要到餐車用餐的旅客請到10號車廂。”擴音器裏又傳出了播音員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