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汽車在高速路上飛快地前行。道路兩邊是南方特有的丘陵景色。無數的山巒重疊交替,此起彼伏。時不時在某座小石山前出現一道溪流,水邊則是大蔟茂密柔軟的鳳尾竹。遠處山腳下,這裏或那裏升起了道道炊煙,薄薄的煙霧升騰在半山腰,倒象是給小山係上了一條白紗帶。夕陽在遠遠近近的山巒中跳躍著,像個頑皮的孩子。它的餘輝給每座山巒都渡上了一道金邊,煞是好看。可很快,它開始向地平線沉了下去,在兩座小山的中間露出了一條窄窄的紅紅的小臉。
水晶隔著車窗貪戀地看著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風景。真的回來了,在離去多年後,終於又回來了。眼前的山水伴隨著水晶成長了十二年,早已深深烙印在她腦海的深處,在她身處異鄉的夢裏反複地出現。而現在水晶盯著那鳳尾竹,看著那潺潺的溪流,卻發現那景致並不是夢中的模樣。看來離家日久,連記憶都模糊了。
從接到叔叔的電話到現在,過了不到48個小時。因為叔叔在電話裏催得急,水晶匆忙中趕上了當晚最後一班南飛的航班,次日清晨換乘動車,接下來又是三個小時的大巴,最終才能到達清莆。這一路馬不停蹄的趕路,總共沒能睡上幾個小時,讓水晶覺得很累。現在終於快到了,水晶卻無緣無故的緊張起來。
坐在後排的幾個旅客正在聊天,有個孩子興奮地叫著:“媽媽,快到家了。”“家”。溫馨而遙遠的字眼,水晶暗自歎氣。她的家在哪裏?在這裏?這裏有她的家嗎?這裏充其量隻能算是她的故鄉,可故鄉現在對她來說隻是一團亂糟糟的往事,不值得回憶也不值得回味。家不應該隻是一所房子,水晶一直這麼認為。有愛你的人在的地方才可以稱之為“家”。可這裏有真正愛自己的人嗎?水晶不願去想,她感到頭腦裏一片空白,自己已經疲憊得無法思考了。
水晶的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是因為生病吧,水晶不記得了,那時候大概隻有一歲多。過了不久,母親就跟著同伴去了日本打拚,將年幼的水晶交給了叔叔嬸嬸,從此母親就成了夢中的一個影子,記憶深處模糊的身影,看不清也摸不著。隻是在水晶生日的時候會寄錢回來,在上學繳費的時候也會寄錢回來的一個陌生的帳號。這就是水晶對母親所有的印象。所幸叔叔嬸嬸對她還好,就是嬸嬸一直對她保持著敬而遠之的態度。打她懂事起,水晶就能感覺到嬸嬸與她刻意地保持著距離。仿佛她隻是這個家的客人,永遠都不可能成為這個家庭中真正的一員。因此,水晶對叔叔嬸嬸充滿了感激之情卻沒有更深的親情。這種感恩又疏離的情感纏繞了水晶十幾年,所以當她拿到B市藝術學院附中的錄取通知書時,除了興奮就隻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終於可以離開了,她的心終於自由了。而當叔叔嬸嬸聽說了這個喜訊的時候,水晶看得出來嬸嬸也深深地舒了口氣。是啊,十幾年的包袱終於離開了,這又是一個完整的家了,多好啊!水晶雖然早有了心理準備,可是當她看見嬸嬸這種欣慰之情溢於言表地浮現在臉上時,她的心還是慢慢地沉到了最深最黑暗的深淵中。
水晶深深地吸氣,即使過了那麼多年,她還是無法釋懷,她的心還是無處安放,一旦回想起來還是會感到疼痛。
“對不起”。一個男子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回憶。水晶詫異地抬頭,一個個頭很高秀氣白淨的大男孩站在她身邊,水晶問詢地看著他,沒說話。“我可以坐你旁邊嗎?我……好像有點兒暈車了”。男孩帶著羞澀的笑。水晶看著他的笑容,突然有一陣恍惚,好熟悉的感覺,在哪裏見過?我們認識嗎?在夢裏嗎?這笑容怎麼那麼溫暖?“小姐,我可以坐下嗎?”男孩有點尷尬地追問。“啊”。水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頓時羞紅了臉,“可以,你坐吧”。好在大巴上乘客不多。“別人會不會以為我是花癡?這樣猛盯著個小帥哥。”水晶自嘲地想。
男孩有禮貌地道謝,慢慢坐下來。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水晶從背包裏拿出酸薑遞過去:“吃塊薑,可以緩解暈車。”男孩看著她。水晶笑了:“我以前坐車也總是暈車,後來我嬸嬸就讓我吃酸薑,挺管用的,你試試。”說到嬸嬸為什麼心裏莫名地難受了一下?男孩接過薑送進嘴裏,輕聲說:“謝謝,我叫John。”他想了想:“中文名字是蕭沐麟。”水晶伸出手:“我叫水晶。”“水晶,好名字。”水晶笑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