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來,趙小魚的心情就是一碗白開水,缺滋少味:求愛遭拒倒是一點也不後悔,舔舐傷口卻倍感灼痛;“插頁門”導致《德道縱橫》停刊,還要寫出深刻檢查;柳立立做了流產又死不交代那個造孽的男人,還喝得酩酊大醉……她百無聊賴,常在電腦遊戲上消磨時光,直到睜不開眼睛才爬上床昏睡。一條活潑亂跳的小魚兒被撂到岸上,暴曬了一般。
今天晚上,她回了兩封郵件,開始在娛樂八卦和社會新聞上逗留。趙丹涵回來了,問她有什麼好看的,她說正看美國發生的一起校園槍擊案,一名叫趙小水的華裔研究生命喪槍口了。她說著到廚房去切西瓜。
趙丹涵緊走兩步,到電腦前查看那條新聞,小聲念著,“槍擊案至少造成八人死亡,其中有一名叫趙小水的華裔美國研究生……趙小水……趙小水……”突然,她的眼前一陣發黑,身體隨之一晃,支持不住,倒在地上。這一瞬間,她的腦海裏像烏雲中的閃電一樣,照亮了過去的某個時刻——那是十多年前的一天夜裏,她的姐姐趙丹瀾從美國打來電話,告訴她把兒子的姓改成趙了,叫趙小水……
趙小魚把托盤放到客廳茶幾上,去叫母親吃西瓜,卻見母親倒在地上。她呼喊了半天不見母親蘇醒,就立刻想到了程拾翰。
晚上,薑橙子請程拾翰到一家新開的粥鋪去喝粥。之後,她提議再到中山公園轉一轉。
夜色撩人。小樹林的曲徑中,一張長椅的一邊坐著一對老夫婦,看著兩人走過來相視一笑,起身離開。薑橙子說別枉費了老人的一片心意,拉著他坐過去。他說別坐中間,一會兒還會過來人的。她說坐中間就不會有人過來坐了。他說想不到她還挺自私的。她說女人對美好的夜晚都有霸占的欲望。他聽了,盯著她看,說有點不認識她了。
“看人就是這樣,離得太近反而看不清了。”她深有感觸地說。
“那我離開了八年,你看清了嗎?”
“當然。你更有責任感,更討人喜歡,更成熟……也更狡猾了。”
“狡猾?不錯。江湖險惡呀。”
“那你看清我了嗎?”
“你還是過去的橙子,簡簡單單,幹幹淨淨。”
“謝謝。”她抬頭看了一眼夜色,“本來不想談別的,可我還是有點不放心……你想好了沒有,哪天去看方今雅?”
“再過幾天吧。”
“那些畫就放在拾林師傅那裏嗎?”
“先放著吧,少動就沒有風聲。”
“我想見見那個尤曉晴……我覺得這個小女子不一般。”
“她不是不一般,而是相當不一般。我覺得她在東方畫廊另有圖謀,莊成在給石方臨摹那些作品,而她卻在東方畫廊給石方做助理。這個小女子有點深不可測。”
“你想她會怎麼?”
“嗬嗬,我也不知道。但好戲已經拉開了大幕,我們就當個觀眾好了。”
她點點頭,知道那些油畫安全了,他也就少了塊心病。她想了想,又問:“小馬為什麼那麼幫你,你們也沒深交。”
“問得好。這個小馬更是一個謎。我也揣摩不透……也許他就是一個偵探迷,總想幹點刺激的事兒吧。我感覺他掌握的事情不少,深藏不露。有的時候離你很遠,有的時候又像個影子,說出現就出現了。”
兩人東拉西扯,漸漸地感覺到話題過於沉重了,與這個靜謐的夜晚不相匹配,相互對視了一下,笑了。沉默了一會兒,她下決心要把那件事情捅破,也想“看清”一下他的想法。
“我當說客的那天晚上,小魚還跟我講了一件事。”
“很重要嗎?”
“你一直隱瞞的。”
“我沒有秘密。”
“小魚跟我講了白小微的事情。”
他抬起頭,仰望著夜色,無語。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你從大連回來之前。”
“天樂說的?”
“我想……天樂沒錯。”
他沒再說什麼,心裏明白了:她拉他到公園來的主題這一刻才顯露出來。
“小魚還告訴我,你拒絕了她的求愛。”
“嗬嗬,我這條小河放不下她的活蹦亂跳。”
“她說你另有所愛……能告訴我她是誰嗎?”
他又沉默了。
“說出來很難嗎?”
“應該不難。”
他看著她,想到那天晚上答應她不去向牟江道歉以後的情景:
他從書架上拿出一張光盤放到DVD裏,打開電視——
白小微在山坡上采花。
“小微,采這麼多花做什麼?”
“好看啊。”
“這些花在我看來都是草。”
“怎麼是草,是花呀。”
“因為你才是我的花中皇後。”
白小微害羞地笑著,回頭說:“你就讚美吧,我喜歡聽。等我老了,就再也聽不到了……”
他把遙控器放到茶幾上,輕輕按了一下上麵的暫停鍵:白小微燦爛地看著他。
他說:“小微,你不會怨我移情別戀吧?不,這不是移情別戀,因為那個與你一模一樣的女子很多年前就走進了我的生活,隻是她後來離開了……一條路上突然分出了兩條岔道,她選擇了另一條路,而我在這條路上遇到了你。小微,如果沒有你,我的人生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那個時候我身心疲憊。小微,你是我的星星,讓我在長夜裏不再寂寞。小微,你給了我生命的血液,那是我們的女兒。小微,那個她……她叫橙子,現在,我們在這條路上又遇見了。當初,她的眼睛被蒙上一條黑手帕,一時間把自己走丟了。如今她丟下了那條黑手帕,睜開了眼睛,她想跟我一起走。小微,你同意嗎?我的手一直都是你牽著的,現在你同意我把手放到橙子的手上嗎?小微,如果你同意,你就繼續采花去,我願意看你采花,給我編織草帽。如果你不同意,你就這樣看著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