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張都監血濺鴛鴦樓武行者夜走蜈蚣嶺(3 / 3)

且說武鬆在張青家裏將息了三五日,打聽得事務篾刺一般緊急,紛紛攘攘,有做公人出城來各鄉村緝捕。張青知得,隻得對武鬆說道:“二哥,不是我怕事不留你久住。如今官司搜捕得緊急,排門挨戶,隻恐明日有些疏失,必須怨恨我夫妻兩個。我卻尋個好安身去處與你,在先也曾對你說來,隻不知你終心肯去也不?”武鬆道:“我這幾日也曾尋思,想這事必然要發,如何在此安得身牢?止有一個哥哥,又被嫂嫂不仁害了。甫能來到這裏,又被人如此陷害。祖家親戚都沒了。今日若得哥哥有這好去處叫武鬆去,我如何不肯去?隻不知是那裏地麵?”張青道:“是青州管下一座二龍山寶珠寺,花和尚魯智深和一個青麵獸好漢楊誌,在那裏打家劫舍,霸著一方落草,青州官軍捕盜不敢正眼覷他。賢弟隻除那裏去安身,方才免得,若投別處去,終久要吃拿了。他那裏常常有書來取我入夥,我隻為戀土難移,不曾去的。我寫一封書去,備細說二哥的本事。於我麵上,如何不著你入夥?那裏去做個頭領,誰敢來拿你?”武鬆道:“大哥也說的是。我也有心,恨時辰未到,緣法不能湊巧。今日既是殺了人,事發了,沒潛身處,此為最妙。大哥,你便寫書與我去,隻今日便行。”

張青隨即取幅紙來,備細寫了一封書,把與武鬆,安排酒食送路。隻見母夜叉孫二娘指著張青說道:“你如何便隻這等叫叔叔去?前麵定吃人捉了!”武鬆道:“阿嫂,你且說我怎地去不得?如何便吃人捉了?”孫二娘道:“阿叔,如今官司遍處都有了文書,出三千貫信賞錢,畫影圖形,明寫鄉貫年甲,到處張掛。阿叔臉上見今明明地兩行金印,走到前路,須賴不過。”張青道:“臉上貼了兩個膏藥便了。”孫二娘笑道:“天下隻有你乖,你說這癡話!這個如何瞞得過做公的?我卻有個道理,隻怕叔叔依不得。”武鬆道:“我既要逃災避難,如何依不得?”孫二娘大笑道:“我說出來,阿叔卻不要嗔怪。”武鬆道:“阿嫂,但說的便依。”孫二娘道:“二年前,有個頭陀打從這裏過,吃我放翻了,把來做了幾日饅頭餡。卻留得他一個鐵戒箍、一身衣服、一領皂布直裰、一條雜色短繐絛、一本度牒、一串一百單八顆人頂骨數珠、一個沙魚皮鞘子插著兩把雪花镔鐵打成的戒刀。這刀如常半夜裏鳴嘯的響。叔叔既要逃難,隻除非把頭發剪了,做個行者,須遮得額上金印,又且得這本度牒做護身符,年甲貌相又和叔叔相等,卻不是前緣前世!阿叔便應了他的名字前路去,誰敢來盤問?這件事好麼?”張青拍手道:“二娘說得是!我倒忘了這一著。”正是:

緝捕急如星火,顛危好似風波。若要免除災禍,且須做個頭陀。

張青道:“二哥,你心裏如何?”武鬆道:“這個也使得,隻恐我不象出家人模樣。”張青道:“我且與你扮一扮看。”孫二娘去房中取出包裹來打開,將出許多衣裳,教武鬆裏外穿了。武鬆自看道:“卻一似與我身上做的。”著了皂直裰,係了絛,把氈笠兒除下來,解開頭發,折疊起來,將戒箍兒箍起,掛著數珠。張青、孫二娘看了,兩個喝采道:“卻不是前生注定!”武鬆討麵鏡子照了,也自哈哈大笑起來。張青道:“二哥為何大笑?”武鬆道:“我照了自也好笑,我也做得個行者!大哥便與我剪了頭發。”張青拿起剪刀,替武鬆把前後頭發都剪了。

武鬆見事務看看緊急,便收拾包裹要行。張青又道:“二哥,你聽我說:不是我要便宜,你把那張都監家裏的酒器留下在這裏,我換些零碎銀兩與你去路上做盤纏,萬無一失。”武鬆道:“大哥見的分明。”盡把出來與了張青,換了一包散碎金銀,都拴在纏袋內,係在腰裏。

武鬆飽吃了一頓酒飯,拜辭了張青夫妻二人,腰裏挎了這兩口戒刀,當晚都收拾了。孫二娘取出這本度牒,就與他縫個錦袋盛了,教武鬆掛在貼肉胸前。武鬆拜謝了他夫妻兩個。臨行,張青又吩咐道:“二哥,於路小心在意,凡事不可托大。酒要少吃,休要與人爭鬧,也做些出家人行徑。諸事不可躁性,省得被人看破了。如到了二龍山,便可寫封回信寄來。我夫妻兩個在這裏也不是長久之計,敢怕隨後收拾家私也來山上入夥。二哥,保重,保重!千萬拜上魯、楊二頭領。”

武鬆辭了出門,插起雙袖,搖擺著便行。張青夫妻看了,喝采道:“果然好個行者!”但見:

前麵發掩映齊眉,後麵發參差際頸。皂直裰好似烏雲遮體,雜色絛如同花蟒纏身。額上戒箍兒燦爛,依稀火眼金睛;身間布衲襖斑斕,仿佛銅筋鐵骨。戒刀兩口,擎來殺氣橫秋;頂骨百顆,念處悲風滿路。神通廣大,遠過回生起死佛圖澄;相貌威嚴,好似伏虎降龍盧六祖。直饒揭謗也歸心,便是金剛須拱手。

當日武行者辭了張青夫妻二人,離了大樹十字坡,便落路走。此時是十月間天氣,日正短,轉眼便晚了。約行不到五十裏,早望見一座高嶺。武行者趁著月明,一步步上嶺來,料道隻是初更天色。武行者立在嶺頭上看時,見月從東邊上來,照得嶺上草木光輝。看那嶺時,果然好座高嶺。但見:

高山峻嶺,峭壁懸崖。石角棱層侵鬥柄,樹梢仿佛接雲霄。煙嵐堆裏,時聞幽鳥閑啼;翡翠陰中,每聽哀猿孤嘯。弄風山鬼,向溪邊侮弄樵夫;揮尾野狐,立岩下驚張獵戶。好似峨嵋山頂過,渾如大庚嶺頭行。

當下武行者正在嶺上看著月明,走過嶺來,隻聽得前麵林子裏有人笑聲。武行者道:“又來作怪!這般一條淨蕩蕩高嶺,有甚麼人笑語?”走過林子那邊去打一看,隻見鬆樹林中,傍山一座墳庵墳庵:擔負看護墓地及祭奠法事的寺廟。多為大戶人家私立。約有十數間草屋,推開著兩扇小窗,一個先生摟著一個婦人,在那窗前看月戲笑。武行者見了,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便想道:“這是山間林下出家人,卻做這等勾當!”便去腰裏掣出那兩口爛銀也似戒刀來,在月光下看了道:“刀卻自好,到我手裏不曾發市,且把這個鳥先生試刀!”手腕上懸了一把,再將這把插放鞘內,把兩隻直裰袖結起在背上,竟來到庵前敲門。

那先生聽得,便把後窗關上。武行者拿起塊石頭,便去打門。隻見呀地側首門開,走出一個道童來,喝道:“你是甚人?如何敢半夜三更,大驚小怪,敲門打戶做甚麼?”武行者睜圓怪眼,大喝一聲:“先把這鳥童祭刀!”說猶未了,手起處,錚地一聲響,道童的頭落在一邊,倒在地下。隻見庵裏那個先生大叫道:“誰敢殺了我道童!”托地跳將出來。那先生手輪著兩口寶劍竟奔武行者。武鬆大笑道:“我的本事不要箱兒裏去取,正是撓著我的癢處!”便去鞘裏再拔了那口戒刀,掄起雙戒刀來,迎那先生。兩個就月明之下,一來一往,一去一回,兩口劍寒光閃閃,雙戒刀冷氣森森。鬥了良久,渾如飛鳳迎鸞;戰不多時,好似角鷹拿兔。

兩個鬥了十數合,隻聽得山嶺傍邊一聲響亮,兩個裏倒了一個。但見:月光影裏,紛紛紅雨噴人腥;殺氣叢中,一顆人頭從地滾。正是:

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

畢竟兩個裏廝殺倒了一個的是誰,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