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武德九年,長安的百姓迎來了大唐的第九個年頭,經曆了隋煬帝的苛政,每個人都滿心以為,這大唐終將成為自己的安樂之地。

“吳王出遊觀震湖。龍威丈人山隱居,北上包山入靈墟,乃入洞庭竊禹書。天帝大文不可舒,此文長傳百六初。若強取出喪國廬。”

一個粉紅衫子的女童趴在欄杆上,一邊望著廊下的遊魚,一邊奶聲奶氣的背著新學的童謠,好不容易背完,卻沒有聽到預想的誇獎,便疑惑的轉過頭,看向一旁的婦人。

這婦人輕輕的倚在欄杆邊,身上穿著一件青色的小圓領的齊胸儒裙,肩上是一條水金花紋的披帛,手裏的團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雖然生的麵容清麗,雙眉間卻輕輕蹙著,好似帶著一抹化不去的憂愁,顯然是想事情出了神。

女童不滿母親的冷漠,猛地撲到夫人懷裏,嬌滴滴的喊道:“阿娘~,阿婉背完了,你還沒有告訴阿婉,背的怎麼樣?”

婦人這才回過神,看著懷裏香軟軟的小身子,先是溫柔一笑,這才說:“我的阿婉背的當然是好的很,娘親該獎勵你才是,你是不是想要阿娘的那根玉釵子,等會兒我這就讓乳娘去取來送給你。”

“前兒晚上阿婉喜歡釵子,阿娘不送與我,這會兒想討好阿婉卻是不成了。”

女童從母親身上滑下來,插著小腰,撅著小嘴兒,顯然是對母親的獎品十分的不滿意。

“嗬嗬,我的阿婉生氣了,你說來聽一聽,想要什麼娘親看看能不能送給你。”

“我的阿婉不想要釵子,定然是想要一個如意郎君了,等明天父親去了隊裏,找一個最俊俏的郎君可好。”

一陣爽朗的笑聲過後,一個英武的男子從回廊另一邊大步走來,走到近前便將女童抱起來親了一下,他一身的甲胄,顯然是個武將的身份。

“父親的胡子好紮人,你快放了阿婉,哥哥說了,女孩子的臉蛋不能隨便給人碰的,而且阿婉才不要什麼郎君,阿婉想要騎父親的棗紅馬。”

男子哈哈大笑,將女童放下,大聲說道:“哈哈哈,那是父親不對,以後父親注意,不過你如今年紀還小,等你再大些,父親再領你去玩。”

女童教訓過父親,這才放下一副小大人的樣子,開始央求著要馬騎,婦人不讚同的搖搖頭,說道:“阿婉,阿娘是如何同你說的,父親的馬是公事的時候才用的,若是帶你去了讓人看見成何體統?”

“哎,孩子還小,你這麼嚇唬她做什麼,不過是想要騎馬,改天我把馬牽回來讓她在府裏玩玩便是了,這又沒什麼。”

男子經不住女兒央求,很快便鬆了口,對於娘子的話也不甚在意。

婦人輕輕的歎口氣,剛站起身便聞到男子的一身酒氣,皺眉道:“夫君不是才從城門回來麼,怎的一身酒氣?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夫君該小心才是,若是被別有用心的人給看到了,隻怕會。”

沒等婦人說完,男子不耐煩的揮揮手,說道:“你放心,我這守將的位子穩得很,今兒是秦王殿下說咱們這些兄弟守城辛苦,專門讓我們早些換班休息,正巧那邊有幾個相熟的,便去飲了幾杯,都是戰場上留下來的兄弟,不會多嘴的,娘子放心。”

婦人幾欲開口,看著男子滿不在乎的模樣,最終還是將話咽了回去,隻在心中暗道:如今秦王同太子等人之間的形勢危急,哪一方能勝出尚未可知,夫君你身為太子屬下,卻與秦王的下屬如此親近,太子與齊王本就多疑,若是被有心之人得知,在他們麵前告上一狀,隻怕這事情便不是個好了結的,如今隻盼著我常府莫要陷入這一場腥風血雨才好。

長安夜,今日的朱雀大街上空無一人,連平日裏巡值的武侯也沒了身影,幾挑黑影閃過,空曠的大街上多了幾個人,全身包裹著黑衣,隻露出一對對精光四射的眼睛,其中一人四處看了看,低聲說道:“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孩子還能跑到哪裏去,從這條街沿著街坊細細的搜,我就不信找不出來!!!”

隨著他一聲令下,其他的黑衣人很快四散而去。

胡元嬌抱著孩子躲在一條暗巷的幹草中,聽到街上沒了聲息,這才鬆開女兒的嘴巴,壓著聲音說道:“阿婉,阿娘離開一會兒,你和哥哥留在這裏等著我回來。”

說完看向一邊的少年,說道:“阿玖,母親不在的時候你要記得照顧妹妹,你記住,若是阿娘沒有回來,明早便帶著妹妹出城,去城外的老槐樹下,乳娘帶著小妹在那裏等,你一定要記得,以後,不要再回長安!”

常華婉受了驚,雖然母親鬆開了手,她自己仍然用手捂著嘴巴,聽到母親的囑咐,這才帶著淚珠點點頭,胡元嬌叮囑完,這才從懷裏掏出一塊黑色的帕子圍在臉上,正要起身卻不知道被什麼阻礙了一下。

低頭一看,原是大兒子抓住了她的衣角,常華玖緊緊抿著嘴唇,因為緊張的關係,唇色微微有些發白,他皺著眉頭,許久才有些壓抑的說:“母親快去快回,我和阿婉在這裏等著,咱們一塊去接小妹。”

胡元嬌強行將心中的酸澀之意咽下,她這一去生死尚未可知,隻是對著對著自己的一雙兒女,如何能開口說出這殘忍的話語,隻對著兒女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輕手輕腳從一邊的草堆上取過幾塊油紙蓋住草垛,這才跳了出去。

領頭的黑衣人背著雙手立在雨中,看著一身紫色勁裝的胡元嬌,冷冷說道:“胡夫人叫我等好找,大公子和小姐是隨著您一起出來的把,如今這雨眼看著是越發的大了,主上命我等來接幾位回府。”

胡元嬌喝到:“你們不必如此惺惺作態,如今常府被你們團團圍住,若是真的隨你們回去,隻怕要屍骨無存,你們要動手便快些,我胡元嬌奉陪到底。”

話音剛落,一道銀光閃過,一個企圖偷襲的黑衣人便被斬下了腦袋。

黑衣人眯了眯眼睛,冷笑了一聲,說道:“我隻道胡夫人賢惠溫柔,沒想到這手上的功夫竟也是不錯的,既然如此,我等便來討教了。”

黑衣人高高揚起的手一落下,周圍的黑衣人很快聚集過來,朝著胡元嬌掠去。

雨勢越下越大,青石板的路上很快積攢了一堆一堆的小水窪,胡元嬌功夫雖然不錯,終究是力有不逮,紫色的衣服上快遍布了黑色的血跡,她強撐著精神應對,努力將戰場遠離兒女藏身的暗巷。

領頭的黑衣人眼見著胡元嬌動作越來越慢,知道她的力氣將盡,便從懷中掏出一柄竹管,朝著胡元嬌的後心吹了過去。

胡元嬌隻覺得背後一痛,渾身一陣酸麻,便倒了下去,費力的轉過身,隻瞧見了數柄銀刀朝著自己的麵上劈來。

是夜,常府除去上香的老夫人以及當值的常和之外,上下四十一口人,皆被不明人士斬殺,人人屍首分離,鮮血滿地。

天空還帶著幾抹藍色,常華玖睜開眼睛,身上隻覺得酸痛不已,輕輕將懷中的常華婉拍醒,確認周圍沒有可疑的動靜,這才從草堆裏鑽了出來,長安的大街一如往常,青石板的街麵整潔幹淨,昨夜的雨水已經將一切衝刷幹淨,沒有人記得昨夜這大街上曾經發生過一場惡戰。

昨夜雨勢不小,雖然草垛上有油紙擋雨,不過裏麵潮氣中,常華婉睡了一個晚上,如今頭還是有點暈乎乎的,她抓住常華玖的衣袖搖了搖,說道:“阿兄,娘親回來了嗎。”

常華玖深吸一口氣,阿娘沒有回來,隻有我能護著妹妹了,他強行將心中的酸澀咽了下去,一整夜擔驚受怕,滴水未進,他說起話來還有些幹巴巴的:“阿婉,阿娘她有事情要忙,可能要過些日子才能回來,咱們先去接著小妹好不好?”

常華婉雖然年紀小,不過心裏是個懂事兒的,她乖巧的點點頭,說道:“好,那我們先去接著小妹,再等娘親過來找我們。”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緊緊的牽著手,在太陽高升之前,離開了從小生活的長安。

第二章

嶺南的夏天來的早,這七月的天氣已經有些燥熱,偏巧這日起了風,帶了些涼氣兒,胡家的二夫人李氏便帶了小點,倚在後院的花園子裏吹風。

這位李夫人顴骨高聳,一對不大的綠豆眼兒,生的實在是算不上好看,偏偏有一副九轉心思,加上娘家富貴,嫁給了胡二郎之後,雖說一直無子,卻也沒人敢拿捏她。

“哎喲,弟妹你可真會躲懶兒,這滿園子可就這地方最是好了,又能吹著風,這日頭也曬不著。”

李氏抬起眼皮懶懶的看了一眼,見是大嫂羅氏,便開口說道:“大嫂這是哪裏的話,我這今日剛幫著夫君把鋪子的賬目給算清楚了,整整忙活了兩三天,這眼珠子都差點累出來,偏巧歇了這一會兒,就被大嫂給碰上了,您也真是會挑時候,這要是不知道的,還當您天天盯著我呢。”

羅氏被她哽了一下,也不生氣,她雖嫁的是這胡家的長子,可惜的是胡家大郎元成不是個爭氣的人,虛長了弟弟四歲,可卻沒多長心思,明明早先裏老太爺去的時候,留下的囑咐說是家裏的生意要交給長子,可這數年過去,這能賺錢的鋪子大部分都落到了胡家二郎元真手裏。

胡元成不是個玲瓏心思的,還直說兄弟比自己有才幹,鋪子交給他也無妨,到底還是一家人,隻是任誰都看的出來,這胡二郎同他娘子可沒有半分養家的心思。

日子久了,家裏的仆人有樣學樣,對著家裏的二夫人是畢恭畢敬,對著大夫人也就是個過得去的態度,羅氏鬧也鬧了,爭也爭了,奈何到了胡元成這裏,是激不起半點水花,這之後她也懶得再計較,隻是對錢款上,抓的比以前緊了許多,夫君沒有腦子,她卻不得不為自己的兒子打算。

李氏性格跋扈,仗著自己勢大,平日裏也不將大嫂羅氏放在眼裏,日子久了,見這大嫂沒激出多大水花兒,漸漸的也對她失了戒心,隻是平日裏見著她也沒什麼好臉色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