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學界,她成了另一個他;在工作之外,她就是他,早和他融為一體。

“走吧。”阮流箏飛快地把他的東西又收拾了一番,看見他臉上怪異的笑容,瞪他,“傻笑什麼?”

他沒說話,隻是擁住了她,唇在她臉頰上碰了碰。

隨著彼此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夫妻之間也少了年輕時的熱血而歸於平淡,這種動不動膩在一起親昵的動作少之又少,阮流箏一時還不適應了,不免再次瞪他,“老不正經!”

他笑出聲來,提了行李,擁著她肩膀,“走。”

她一巴掌拍在他爪子上,“讓孩子們看見多不好!”

“他們出去了!”寧至謙被她打得手背有些疼,又委屈又好笑,這反映也太大了些,雖然老了老了,但需要這麼越老越端著嗎?

此時尚在說笑的他們卻不曾想到等待他們的是再也笑不出來的事情。

兩夫妻趕到滿洲裏娟子家裏的時候跟寧茴一樣吃了閉門羹,打寧想和娟子的電話都沒打通,兩人正覺得奇怪,王一涵回來了。

“寧……寧叔叔……阮姨……”王一涵顯然嚇了一大跳。

“一涵?”寧至謙倒是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王一涵。

“寧想呢?”阮流箏也覺得奇怪。

“他……寧想他……”王一涵被突然來到的訪客震驚,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磕磕巴巴地找著理由,“他陪……陪……他媽媽散步去了……”

寧至謙和阮流箏都不傻,王一涵這樣說出來的話誰也不會信的,低頭,見她手裏拿著一張片子,袋子上還有北京某醫院的字樣,頓時晴空霹靂般,被炸得有些緩不過神來。

寧至謙先反應過來,一把搶過王一涵手裏的東西,因為緊張和害怕,手沒拿住,袋子甚至掉到了地上。

有一瞬,他甚至不敢俯下身去撿……

還是阮流箏去撿了起來,雙手也在顫抖,一個簡單的動作,卻好不容易才把片子從袋子裏拿出來。

作為神外資深專家的他們,隻一眼就看到了片子上腦部的異變。

嘩啦一聲,片子再度掉到地上……

“叔叔,阿姨……”王一涵看著兩位長輩失控的模樣,也失聲痛哭起來。

寧想這個孩子不是阮流箏親生,可是在她心裏,從來視如己出,二十多年母子情,他早已和寧遇寧茴一樣是她的骨、她的血、她的肉。而她也深知,寧至謙在這個孩子身上投入的不少,無論是心血還是感情,甚至可以說,寧想和他生活的前四年他又當爹又當媽,隻怕比在寧遇和寧茴身上花費的精力還多,她尚且如此難過,真不知他心裏是如何心如刀割的。

處事不變的醫生的冷靜此時早已飛至九霄雲外,她抱著王一涵哭起來,“傻孩子!現在還瞞著我們!還不帶我們去看他!”

“嗯……嗯……”王一涵嗚咽著應道,轉身領著兩人去醫院。

寧至謙從看見片子的那一刻起就沒說過話,木木的樣子,可是在下樓的時候,卻一腳踩空,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阮流箏趕緊扶住他,眼淚更是肆虐起來。她知道,她就知道,這個男人有什麼話都憋在心裏不說,可內心的澎湃比誰都來得迅猛……

寧想早有了異狀,瞞著所有人,也不在北雅檢查,隻去找了另一家醫院做檢查的匡默,讓匡默給他悄悄做了檢查,如果不是匡默跟她關係不錯,如果不是匡默不小心跟她聊天時說漏了嘴,那寧想就真的全程一個人背負所有的病痛和痛苦,好在她知道了,既然知道了就不會讓寧想一個人走這條路,不管這條路是已經到了盡頭還是會有很長的時間繼續走,她都要在寧想身邊,哪怕不為她愛他的滿腔真誠,隻為她和他從小到大勝似兄妹的情誼,她也不能讓他孤孤單單!

所以,她回來了。當時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寧想,哪怕隻剩最後一天,我也要回來。你陪著我長大,我陪著你走完這一生,無論這一生是一天還是很多年。

醫院裏,寧想靜靜躺在床上,痛苦折騰了他一天,此刻稍微好了些。

寧至謙和阮流箏進來時便看見他滿身是汗的模樣,隻一眼,阮流箏就哭了,捂住嘴,眼淚嘩嘩直流,又不敢發出聲音,怕驚擾了寧想。

娟子端著水正打算給寧想擦汗,回頭看見他倆來了,也是一驚,旋即淌下淚來。

輕微的聲響,還是把寧想驚醒了,疲倦地睜開眼,看見門口站著的爸爸媽媽,一度以為自己在夢中,緩緩閉上眼,才又忽然覺醒,猛地睜開,果然是爸爸媽媽。

一個人撐了很久,再苦再難再無助,他也不曾表露過太多的脆弱,至少娟子和王一涵沒有看見過他的脆弱,可是,就在這一刻,看見爸爸媽媽的這一刻,他所有堅強的外殼都崩塌,身體原本就疲憊無力,聲音也好像卡在了喉嚨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有眼淚,如決堤一般,無聲地流淌,流淌不止。

這一路來,寧至謙和阮流箏都在想見到寧想要說是什麼。比如質問他孩子,你為什麼瞞著我們,比如,什麼時候開始的,等等,可是真正到了這一刻,麵對寧想的眼淚,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了。阮流箏耳邊隻回想著上次寧想抱著她時說的話:媽媽,抱抱成不成?抱抱就不疼了……

一時心痛如絞。這傻孩子啊,原來那時候他說的疼,並不是指臉上那些淤青疼啊!

“想想……”阮流箏哭著跑過去,輕輕抱住了他,心裏有個聲音在說,想想別怕,媽媽抱抱,抱抱就不疼了……

娟子這些日子以來也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和痛苦,眼見他倆來了,也如見了主心骨一般,這麼久的壓力累積起來的各種情緒崩潰,也在瞬間宣泄,當即跪在寧至謙麵前,哭泣,“寧醫生,求求你,救救孩子!二十四年前是你救了他!求你再救他一回吧!”

寧至謙牙關咬得鐵緊,看向一旁,臉上肌肉顫抖得厲害,緋紅的眼眶裏,含著滿滿兩泡淚。

“媽媽,爸爸,對不起……”床上的寧想發出輕微的聲音。

“傻孩子!是爸爸媽媽對不起你!”阮流箏哭道。時代的發展,曾經攻克不了的醫學難關漸漸一個個被攻破,可是,也會出現新的暫時無法攻克的新難題,他們夫婦一生投入在神經外科的研究中,卻對寧想的現狀沒有根本治愈性手段。這個一生下來就被腦內疾病折磨的可憐孩子,為什麼最終還要受這樣的折磨?

“媽,別哭。”

“……”要她怎麼不哭?猶記得初入北雅,因為朱雨晨哭得不能自已,是寧至謙給她上了一課,後來,她漸漸學會了在難過和同情麵前用醫生的職業冷靜武裝自己,因為隻有這樣才能做出更正確的判斷和治療,但如今躺在病床上的是她的肉啊,她怎麼能再假裝冷靜?

“媽。”寧想一隻手抱住媽媽,“不疼了,媽媽抱著就一點兒也不疼了,您別哭,還有,茴寶知道嗎?”

阮流箏搖頭。

“那別告訴她和寧遇,他們要考試了……要不,也別告訴奶奶……奶奶這麼大年紀了……等我好了,我就回家……他們就什麼也不知道……”

一番話,隻讓所有人更加難過……

而寧茴在忙著學習和跳舞,一心想著好好考試,好好跳舞,給哥哥送兩份大禮。而寧至謙和阮流箏,堅持要將寧想接回北京,畢竟這邊有更好的醫療條件。

娟子自然是支持的,寧想眼看爸爸媽媽已經知道,也沒有再堅持了。

回到北京,住進北雅,便是再瞞不住的事情,於是越來越越多的人知道,隻是雙胞胎兄妹一直蒙在鼓裏,不約而同地大家都瞞著他們。寧茴隻當哥哥還在滿洲裏,隔三差五地給哥哥打電話,寧想不管多難受都會強撐著若無其事跟她聊天,鼓勵她。在寧茴麵前展現的,始終是一方晴天。

時間一天天過去,一個月的時間很短,對寧想以及他身邊所有的人來說,日子更像潑水一般,所有人眼看著寧想一天天惡化下去,時間如流水這個比喻深深抓疼著他們的心。

臨近高考的時候,寧想愈加不行了,卻心心念念惦記著這件事,不知他是怎樣數日子的,沒有人跟他說,他卻數得清清楚楚,考試前一天,他還喃喃問著,“明天考試嗎?”

彼時,寧至謙夫婦、娟子和王一涵都在,聽著也隻是流著淚點頭。

寧想手裏握著手機,沒給寧茴打電話,怕自己虛弱的聲音暴露自己的秘密,於是發信息給寧茴,鼓勵她,陪她說話。

寧茴一無所知,信心滿滿,回複的詞句裏,光看著都能感覺到她的快樂和陽光,寧想看著,唇角淡淡笑意。

考試那天,寧想看起來比平時稍稍好些,也有了些精神,躺著不停看時間,從清晨終於等到日落,他迫不及待地給寧茴信息。

他現在輸入慢,比不得寧茴的速度,後來,寧茴這小家夥連自己打字速度都嫌棄了,一段一段的語音頻頻跳進寧想的手機。

“哥,我今天考得不錯!選擇題全會!你信不信?就一個是蒙的,還對了!”

“哥,明天見就考完了,你會回來了嗎?”

“哥,我好久沒看見你了,可想你了!”

“哥,你一定要早點回來,畢業晚會的時候我跳舞給你看!你快點回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