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恩怨怨,磕磕碰碰,愛愛恨恨,糾纏了幾十年,人走燈滅,帶走的,帶不走的,都無法否認,這個人曾是生命之最重。
“他一大清早去的,說他有經驗,小時候就去山裏抓鳥抓鬆鼠,鬆鼠喜歡清早出來,可是,這一去去了一整天也沒回來,家裏人上山去找他,找到一身血糊糊的他,不省人事……”溫宜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阮流箏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也抱著溫宜泣不成聲。
“他隻留給我三個字,對不起,他這輩子,就隻會對我說這三個字……”溫宜說完,再說不出別的,靠在她肩膀上,一直哭。或者是哭他,也或者是哭這一生……
對不起……
為什麼人這輩子到了終了,要隻剩這三個字呢?為什麼要讓自己陷於這樣的境地?為什麼一定要錯了之後,才知道不能錯?
沒有在老家停留太久,第三天,寧守正遺體火化,溫宜哭得不能自已。
北京這邊的親戚全都過來了,寧家所有兄弟包括其他親朋好友,但寧至謙是唯一的兒子,三天沒有合過眼,忙於各種喪葬之事,甚至,還往返北京和老家之間兩趟,阮流箏卻也沒見他掉過淚。
緊跟著,一家人帶著寧守正的骨灰回京。
一路,兩個女人,三個孩子,其中溫宜還虛弱得不行,三天時間而已,溫宜憔悴了許多,一時仿佛老了數歲。恨了一輩子,也愛了一輩子,到最後沒有這個讓她恨讓她愛的人,她的生命也好像被抽去了一半。
雖然和親戚們一起回的,可這托兒帶小的,溫宜也要照顧,一路主要都是寧至謙在照應。來時那個無措的他倒是變了,又回到那個冷靜自持,有條不紊的寧至謙了。
再然後,骨灰安葬等等後續事宜一件件完成,寧守正這個人,就真真正正地於這世間消失了。塵歸塵,土歸土,一切灰飛煙滅。
少了一個人,無端地就覺得寧家這房子更顯空闊。
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曾經寧守正也有一段時間長期不在家(後來知道,是每天上山禮佛聽禪),家裏氣氛雖然別扭緊繃,但不會像現在這樣,好似空了一個黑洞,缺失一大塊,怎麼也填不滿了。
大概,人在,和人在家,是兩回事的。雖然不在家,但隻要這個人在,那就是完整的。
夜深人靜,孩子們倒是累得睡著了,溫宜卻是阮流箏哄了許久才勉勉強強閉上眼睛的。
安撫好婆婆,她才回的房間。
房間裏有煙味。
他從不抽煙的,此刻坐在窗邊,旁邊的幾上一盒打開的煙,煙灰缸裏幾個煙蒂。
她沒說什麼,走到他身後,伸臂環住了他。
他有感知,輕撫在她小臂上,“睡吧。”
“嗯。”她說。
他的呼吸裏全都是煙味,絲絲縷縷的,纏進她的呼吸裏。
對她來說,這是陌生的氣息。
她仰頭,迎了這煙味,也張開雙臂,收入他全部的情緒。
他很順從的靠在她肩頭,而後往更深處擠。
那一刻,是他依靠著她。
累了好幾天,累到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聞著她身上溫馨而熟悉的淡淡香味,困倦之意潮湧而來,漸漸便有些迷糊起來,意識飄飄浮浮的,好似在沉浮在水中的舟。
下意識環住了她,身體緊貼,模糊的意識裏隻知道抱著的是他的依靠,是一葉舟沉浮在水裏的方向。
她在他額頭上淺淺一吻,輕輕梳理著他的頭發,心裏默念一句:睡吧。
很多的話,他都還沒跟她說,可是她都明白,大概每一個人都想說,原以為一輩子很長……
是啊,原以為一輩子很長,所以很多事可以慢慢做,很多話可以慢慢說,卻不曾想,那些還不曾做的事,卻再也沒有機會做了,不曾說的話,也沒有機會再說了。
花開花落,草木榮枯,時間的力量。誰也擋不住成長和老去。
寧守正離開之初,還常常不習慣,即便是阮流箏,也會偶爾在吃飯的時候想起,該叫爸爸吃飯了,可轉瞬又呆在那裏,哪裏還有這個人?
隨之時間的推移,這種空缺一塊的感覺也漸漸淡了,這個原本就在家中被刻意忽視的人,慢慢地果真隻存在於記憶裏了,而每個人記憶裏的印記還是不同的。
寧想記憶中的這個人隻是愛他的爺爺,卻不知溫宜和寧至謙的記憶裏,是溫情更多,還是不堪更多,而有些人,比如寧遇和寧茴,記憶中卻是沒有這個人的,盡管,這個人是真的愛過他們,甚至是因為他們的原因去世,對他倆來說,爺爺,隻是牆壁上的黑白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