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的語氣,冷靜得如同在手術台上對她說“電凝切斷”時一樣。

對不起的標配是沒關係。

她還能說什麼呢?

隻能笑著搖搖頭,“沒事。”可是以後呢,這個小蘿卜頭時不時冷不丁出現,來辦公室叫她一聲“媽媽”,她怎麼自處?

“以後不會有這樣的誤會了。”他清淡的聲音再度響起,“小孩子一直想要媽媽,有些想當然,我回去會跟他說清楚。”

“嗯,那就好。”她點點頭,“那我先走了,明天見。”

“明天見。”他側了身,讓她過去。

在她走過以後,他忽然又叫住她,“流箏。”

“啊?”她回頭。

他注視她幾秒鍾,而後道,“下周那台右額開顱腦膜瘤切除手術你來做,回去好好想想手術方案,我們開會研究。”

“好!”她爽快地應承了,沒有問為什麼,也無需問。

他和她之間如今的相處模式她比較喜歡。

自從上次下雨他送她回家,半途兩人簡單談話之後,再見麵這種模式就固定下來了。

兩人除了工作再不會談別的話題,就好像過去的幾年生生從他們的生活裏掐掉了一般,她本科畢業,讀研,輪轉,工作,回家,再來北雅進修。

她是他的學妹,他的崇拜者,如今是他的學生,僅此而已。中間那一段熟悉到彼此相容的過程,他們都選擇了主動遺忘。

當然,她明白,所謂的遺忘無論於她抑或是他,都全然不過是自欺欺人,可是,這些自我麻醉就好像給舊日的傷口做的醫學美容,人,總要漂漂亮亮地活著。

又是新的一天。

每天例行的查房。

“浩浩蕩蕩”的查房隊伍裏,她悄無聲新地跟在他身後,隨著他來到病人蔡金蓉老人床位,這是她即將主刀手術的病人。

蔡金蓉老人65歲,右眼視物不清,右眼視力範圍僅僅不到眼前一米,左眼視力也隻有0.5。病變位於鞍上池前部,與兩側視神經密切相關。

老人住進來這段時間裏,每次查房都是一個人,並沒有兒子女兒陪同。

“大媽,您好。”他走近後,彎下身來,柔聲跟老人說話。

老人視力不好,可神智清楚,語言也利索,隱約看清是醫生,顫著聲音問,“是小寧啊?”

“是!是我呢!您今天感覺可還好?”

她站在他一側,看著他親和的笑容,唇角微微上揚。

如今在她眼裏,寧老師有兩個時刻是最帥的,一個是在手術室裏一絲不苟無懈可擊做手術的時候,另一個則是這樣和顏悅色對待病人的時候。

他對每一個病人都很盡心,但是似乎有一點點小偏心,好像對蔡金蓉老人這樣的關注更多一些。

因為蔡大媽更可憐一些吧。

蔡大媽倒是有一兒一女,但卻是街道居委會給送來的,兒子通共也就在醫院露過一麵,便再也沒出現了。

居委會倒是每天都會有人來打個轉,但也不可能時時在醫院守著,許多時候,便是老人自己一個人躺在病床上流淚。

老人的衣服鞋子也穿得很舊,甚至很髒,大約也不是老人不愛整潔,而是她那樣的視力,哪裏能洗幹淨衣服?

老人的床頭櫃上放著半個吃剩的饅頭,應是她今早的早飯了,幸好醫院食堂一天三頓都有送進病房的餐車,不然老人吃飯都成問題。

他自幾年前開始就是個冷冷清清的性子,可是天生的能力在那裏,卻是十分擅長溝通的,沒多久下來,老人便對他如鄰家小子般親了。

聽得他問話,老人隻是點頭,“好,我好著呢!小寧啊,我可不可以跟你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