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路旁的籠花樹下,男子雙手捧著油紙包裹的酥餅,目光隨著小公子的身影漸漸遠去。
微風拂起群青色的長衫,陸澤驤笑意尤甚。
出晨一時二刻。
小公子自城西沿來路飛奔,白淨的小臉紅透,呼吸急促像是立即要倒地氣絕。
外袍不知丟在哪裏,如雪的衣角翻飛,花雨中像是翩飛的蝴蝶,束發的布帶掛在發梢欲墜未墜。
他還從沒有這麼狼狽過。
身後六七名青年男子緊緊地追趕,眼見將要趕上來。此時小公子隻顧埋頭拚命往馬車的方向跑,他不記得自己惹過什麼人,甚至不記得自己在此之前踏出過內宮。
“陸……陸澤驤……”
他隻覺喉中嘶痛,血腥之氣湧上來,像是含著一口鮮血,腳下沉重如同墜著千斤巨石,卻片刻不敢鬆懈。可以毫不費力地想到陸澤驤正坐在馬車裏喝茶看街景,於是心裏狠狠地詛咒起來。
“陸澤驤你這孽畜!”
可是很快他便無暇再想這樁事了。
逃過一座橋,兩條街,眼前大宅兀立,四野空曠。
走丟了。
怔愣之時,追趕的男子們匆匆自他身旁繞過,神色無奈而急切。
小公子木然地尋了個牆角坐下,將雙膝抱在胸前,疲憊地埋下臉。
果真是走丟了。
孩子埋在膝間的臉頰漸漸轉白,烏發如瀑散落在脊背上,素白的短靴蹭滿泥土,身體微微顫抖,暗自咬緊唇狠狠地將眼眶裏含滿的淚水逼回去。
心下倏忽閃過陸澤驤溫和的笑容,小公子霍然起身,攏了攏頭發,拍去身上的塵土,以高貴的王族姿態大步向前邁出去。
不能被孽畜嘲諷。
這是他固執的原則。
正當轉過一個街角時,巷口的喧鬧將他牢牢地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窄巷另一端是一片開闊野地,枯草叢生。方才的幾名青年男子圍成半環,野地裏一個高昂著頭的男孩和一名儒雅老者對視,兩人麵前的枯草間斜插一杆長槍。老者身後站著一名體格壯碩的女人,比一旁的青年人們還要高出數寸。
男孩不過八九歲的年紀,神情很是桀驁,與老者深邃的瞳孔對視竟然毫不躲閃,一身短裝在高過半人的野草間尤為挺拔。
男子們的喧鬧聲中,終是老者先開了口,語調顯然因隱忍許久而壓抑:“先生不認同老者教管之道麼?”
男孩抿唇不應。
“如此當真教老者為難。”
老者重重歎息,麵容愈見蒼老。旋即自袖中摸出一簿書卷遞予男孩:“穆氏家訓,不舉兵不反戰亦不從兵事,榭城長居之人不得沾染血腥……先生若是不認同,為何數年來不予老者開口?”
“我堂堂將門之後,才不要與你們碌碌終生!”略帶稚嫩的聲音吼出來,將巷口的小公子牢牢懾在原處。
男孩上前兩步,單手握槍將其連著土塊挑出扛上肩膀,仰頭向老者道:“我定是要穿上龍衛金甲,追隨我父親領軍征戰開疆拓土的!”
圍在一旁的青年人們聞言紛紛勸阻:“認了錯就沒事了,何必與先生對峙?”
“我沒有錯!”男孩很執拗,扛著槍毅然邁向巷口,目光堅定,英氣十足。
見他腳步穩固向自己走過來,小公子暗自攥緊衣角,腳下微微挪動幾寸。
男孩擦過他的肩膀,忽而沉聲,語氣似是喝問:
“你站在這裏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