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幔層層撩起,四名華衣美婢赤足躍於數尺紅錦之上,皆以金玉妝飾,膚質如瓷宛若天人臨世。
美婢各執琴瑟笙簫退讓,方見紅錦中盤膝端坐一青衣公子,一把紅玉鳳尾古琴擱置膝上,纖細十指覆住琴弦,長睫低垂。
灼灼光華縱是妍麗美婢也難以掩其分毫。
“徐先生此曲絕妙。”
解守徵起身向前踱出三步,朝青衣公子拜了拜,麵容甚是虔敬。
徐慕九十指撥動琴弦,沒有抬眼的意思,語調中帶了些微鼻音:“一曲未結,解公怎知絕妙?”
古琴跳出零散的音符,宴廳內一時隻餘琴音回響。
解守徵染了笑意,緩緩言道:“徐先生曲風自成一家,一音即成一曲。便是高潮迭起之時戛然中止,也足以致人思緒悠長。且今日四公子聖駕來訪,先生一曲《登閣宴》再應景不過。”
徐慕九停頓了手上動作,抬起眼睫含笑凝住身前不足十五步的豪商,再不出一言。解守徵回望,瞥見他眼底霎然而逝的鋒芒,報以謙敬笑意。
夜色中隻見晚月清涼。
倏忽辭調婉轉,低啞宛若哀歎:
“有美公子,灼灼其華;
仙飾仙駕,登臨其堂。
中有帝王,萬世其疆;
草野四顧,不得其璜。”
銀箸有節律地撞擊碗沿發出清脆的鳴響,與白靜雪沙啞的低吟相和,夜色中含滿欲言又止的無奈哀婉,聽得人心沉墜,恍若身處無底深淵,百骸盡散。
解守徵麵上未起波瀾,心下早已是狠狠揪緊,於是麵上笑意甚濃。徐慕九已盡數收於眼底,隻斂眉垂首,十指隨意撥弄琴弦,繼而薄唇微啟和出清雅辭句:
“聚星掩月,乾坤蠻荒;
仕者苦役,不予子王。
即見公子,昌平世往;
與子偕行,登閣臨江。”
聽聞辭調轉緩,解守徵心下才略略鬆懈,笑容和緩許多。
“拜謝公子不棄之恩。”
“解公多慮。”
白靜雪起身放下銀箸,牽起雋陽白軟的小手向解守徵頷首:“今已入暮二時,解公設宴勞苦,靜雪實不便叨擾,就此拜別。”
徐慕九抱琴入懷,起身掠過解守徵身側疾行相隨。
解守徵隨出閣廳,作一及地長揖。
“公子歸途平順。”
入暮二時一刻。
廬遠城主道上依舊喧囂如晝。
雋陽一手與白靜雪相攜,另一手中提著一隻精致蓮花燈,十二瓣盛放,中有暖黃燭光。此時他也顧不得身旁公子的溫聲叮囑,隻滿心歡喜盯牢了花燈,沿水而行隨之往城北踱去。
水月相映清幽如薄紗,與相鄰主道上的喧囂隔斷成異界。
徐慕九拂了拂琴身上微不可見的塵土,嗓音同腳步一般閑適悠然:“那巨賈的心思你可覺察出了麼?”
“無非於我盟好,共治商亂。”白靜雪眼底閃過狡黠的光芒,唇角含了幾分笑意,“再有何心思?”
徐慕九笑意盈麵,十指自琴上掃過一串清越音符。
“當年相識你便如這般懶散,自作悠然謫仙。如今數年未見,還是一身的孽跡。”
“你又何嚐不是?”白靜雪偏過頭反駁,白發編結盤於腦後,映出輕盈月光:“相去你我初識已六載有餘,如今卻恍然昨日。昔日舞樓琴音繞梁,原以為奏琴之人品貌卓絕,卻不想是個自大輕薄登徒子。”
腳步聲驟停。
白靜雪回頭望去,正對上徐慕九反射出月光而瑩瑩閃亮的眸子。青衣琴師撫琴而立,身影自腳下向西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