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華寺的一間香房內,眾人圍著苦行僧,空空正在給他喂藥。
苦行僧慢慢睜開眼睛,苦笑著擺擺手,聲音十分虛弱說:“我……我恐怕不行了。”
沒完含淚道:“對不起,師兄,我們冤枉你了。”
苦行僧卻笑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看到苦行僧的笑容,那抹笑意好似陽春白雪般,洗滌人的靈魂。
他溫和地說:“不要過意不去,這沒有什麼。我隻是想用我的有生之年為佛門多做幾件好事。”
空空難過地說:“師兄為什麼不告訴我們而自己行動呀?”
苦行僧的笑容裏帶著幾分孩子般的天真:“你們一直在保密,我想,我也不能破壞這個秘密。”
沒了感慨地說:“師兄,你才是我們佛門弟子的楷模。”
苦行僧臉上的表情緩緩消退,轉而沉重地說:“不,我是有罪之人。我罪大於天,我是在用我的一生贖罪呀!”
看到眾人發愣的表情,他望著遠處的大雄寶殿說:“這次,我希望佛能夠赦免我。”
空空關心地問:“這是怎麼回事?我們有什麼能幫你的嗎?”
“我殺過人……”苦行僧臉上現出痛苦的表情,他吃力地講述道,“貧僧原來在九華山出家,有一天下山挑水,遇到一惡少調戲良家婦女。貧僧狠狠地教訓了那惡少一頓。沒想到……這個人的哥哥是當地的一個軍官,第二日他就找上門來……那人不光對我拳打腳踢,還……還拔刀刺進了地藏王菩薩的泥像中……”
聽到這裏眾人義憤填膺,紛紛責罵那人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沒想到,苦行僧卻緩緩搖頭說:“做出大逆不道之事的人是我!眾生有罪,我不去開解,反而因為一時激憤,失手將他打死,而這道疤就是在那時候留下的。我以為自己是在替地藏菩薩懲罰那惡人,可是……從地藏王菩薩的泥像中竟然流出血來……”
“啊?泥像會流血?”雖然眾人信奉菩薩,可如果說泥像流血也太過蹊蹺了。
苦行僧氣若遊絲地說:“沒錯……無論我怎麼拿泥糊住那傷口,都會被血水衝開……師父告訴我那是肉身菩薩,是要用善良、寬容來供養的,而你犯了殺戒,菩薩不肯原諒你。菩薩的傷口會不斷地流血,他要用自己的痛苦來替你受罪,來懲罰你的靈魂。”
說到這裏,苦行僧淚流不止,渾身顫抖,顯然傷心至極:“我犯的錯竟然讓菩薩代過,這是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忍受的。我請求師父讓我贖罪……師父告訴我,我隻有受盡天下苦,行盡天下路,為地藏王菩薩尋找一個道場,讓他廣傳佛恩,普度眾生,才能彌補自己犯下的罪過。於是,從那以後……貧僧一直奔波在大江南北,不遠千裏,不辭勞苦……一邊化緣,一邊尋找合適的地方……你們可能不知,我已經是第三次來法王寺了。我發現,這裏就是地藏王菩薩的第二道場。哪知,正好遇到舍利子遭竊,被誤認為是賊……”
方丈憐憫地看著苦行僧,出言安慰道:“你不必因此感到不安,你已懲罰了罪惡。”
苦行僧滿意地笑了,眼裏的光彩卻越來越黯淡—那是人臨死之相—他緊緊握著方丈的手說:“求你……答應我最後的願望……我想為地藏王菩薩……在這裏蓋一座大殿。”
沒了詫異地盤算著:“蓋座廟得花多少銀子呢?”“那……”苦行僧大口喘著氣,抬手指著從不離身的鐵箱子說,“銀兩在我箱子裏……盡是化緣所得……足夠用了。”
眾人吃驚,空空哽咽地問:“你背負鐵箱步行萬裏,為的就是化緣來蓋廟?師兄,真是辛苦你了。”
苦行僧笑了笑,懇求地望著方丈說:“我也用步子丈量過了……希望蓋在大雄寶殿後麵。”
站在一旁的守一大師卻皺眉道:“所有寺廟的地藏殿,都居配殿,哪有蓋在中軸線上的?”
“師父,”空空忍不住勸方丈道,“他一片赤誠,您就答應了吧!他到這裏來,幫助本寺也是幫助佛門清理了門戶,這是他和法王寺的緣分,更是地藏王菩薩與法王寺的緣分啊。”
南山大師讚許地說:“說得好!這也許就是佛意吧。”
方丈握著苦行僧的手,慈悲地點點頭:“好吧,就如你所願。我東都大法王寺,會成為地藏王菩薩的第二道場。”
苦行僧含笑,哆嗦著拿出那個妙音鳥交到空空手裏,而眼裏的光芒卻如燭火般慢慢熄滅:“眾位的大恩大德……我無以回報……就將這個……返還給法王寺……我看見佛了……他在對我笑……我看見地藏王菩薩了……我……很快樂。”說完,他的手重重垂下,看上去像睡著了一般,嘴角幸福的笑意融化了臉上猙獰的傷疤,看起來聖潔而安詳。
“阿彌陀佛!”眾僧難過不已,立即合十誦經超度。空空、沒完和沒了被苦行僧舍身取義的精神所感動,雖然知道死是生的一部分,可修行時間尚短,此刻看他就這樣離去,不免嚎啕大哭起來,悲傷的哭聲環繞在法王寺的上空。
在將苦行僧安葬完畢後,空空拿著那個妙音鳥發呆。方丈看到他這副模樣,忍不住關心地問:“空空,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