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奔跑,回憶卻不斷地掠過腦海。
那還是初見。他倚靠在門邊,穿著一件似乎個把月沒洗、髒得油光發亮的襯衫,頭發如同稻草蓬鬆,胡子拉碴,翻著白眼,很是粗魯地瞪著我。
那是第一次交談。他被我做的飯菜香味所誘,“唰”地一下從房間裏閃到飯桌旁邊,拿著筷子垂涎欲滴,在我的瞪視下才訕訕地收了筷子,然後小心翼翼地討好著說道:“這樣,我每月給你五百,我們搭夥吃飯吧?”
那是第一次一道上學。他跟在我身後,大言不慚地說道:“我腳扭傷了啦,反正你騎自行車,不如你載我到學校?”
那是第一次爭吵。他睜著銅鈴大的眼睛,鼻子裏直撲哧撲哧地噴氣,他憤怒地指責我:“你怎麼會在程遠那裏打工?別看他衣冠楚楚的,他可是禽獸一隻,當心他生吞活剝了你!”隻換來我不甘示弱的咆哮:“我的事你管不著!我愛在哪兒打工就在哪兒打工!等你哪天養著我了,再來指責我!”
那是我生日第一次收到的禮物。他紅著張臉,有些羞澀地把那隻毛絨兔子遞到我懷裏,說道:“一百五十塊買的——我知道不是很貴,可也是我唱四小時的歌才換來的!”我把那隻兔子翻來覆去:“這真要一百五?你不是坑我就是被人坑了!”
那些記憶,這般鮮活,這般吵鬧。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的吵鬧少了,而相互聊天談心的時間多了。我知道了他對於母親的死的絕望,對於舒慧的暗戀和退敗;他知道了我目睹父親出軌對於感情的失望。我們就如同兩個情感的失敗者,在相互吐槽的時候慢慢惺惺相惜起來。
後來伊妍搬了進來。後來他們組建了樂隊,開始在酒吧駐唱,後來他們將唱歌作為了主業。
江純一原本是和我同校的學生,而隨著伊妍和江純一跑的場次越來越多,江純一在學校出現的概率也就越來越低了,他來學校也無非是睡覺,有時候我都勸他回家算了,可是他卻總是笑著摸摸我的腦袋:“回家就見不到你了啊!”那個時候我不知道他說這些似是而非的話到底是不是代表著對我的表白,我也終究隻能壓抑著自己的心跳,努力裝作淡定的什麼都不再問起。
這一天,他騎著他的摩托車說要帶我去看他和伊妍的演唱會。我拗不過他,也就逃了課,坐在他的車後麵。他拿起我的手箍在他的腰上,笑著說道:“丫頭,抱緊了啊!”於是在那樣的風馳電掣中,我因為害怕,抱得十分緊,直到他下車,看著我一副要哭的可憐相,扭著我的臉蛋,笑著問道:“怎麼了啊,真怕啊!”我恨恨地拍了他兩下,跳下車道:“我真的怕啊!”——我也說不清,我十分害怕這種高速的東西,那種脫離圓心的失重感,一直讓我有著說不出的恐懼——後來跟著奕晗坐過一次過山車,在過山車上我也是那樣失態地尖叫著哭起來。
“那代表你很缺乏安全感。”當時的周劍鋒這樣和我說。
這隻是那晚的一個插曲,而那晚我在台下看著伊妍和江純一的表演。江純一穿著白色的襯衫,洗漱幹淨的他其實是相當帥氣的,尤其是那雙眼睛,深邃似乎還帶有少許的憂鬱,十分打動台下那群少女的芳心。而伊妍則一貫的妖豔打扮,可奇怪的是她再怎麼濃妝豔抹,都不會讓人有厭惡的感覺,她的絕世妖嬈帶著極度的華麗寂寞,讓年少的我極度詫異,我總覺得台上的伊妍仿若是不真實的,她則笑稱自己是荊棘鳥,需要用荊棘刺出熱血,才能唱出這個世界上最動聽的歌聲。
“今天我們要演唱的,是我們的原創歌曲《BLOOM》。”伊妍握著話筒說道。
舞台的燈光暗下來,一束清冷的燈光打在江純一身上,清澈的吉他聲悠悠響起,而他的手指頻率驟然加快,在強烈的吉他弦動後,伊妍獨特的女中音在整個酒吧回旋,哪怕陳舊的話筒將她的聲音割得支離破碎,可是那種透過聲音迸發的激情驀然讓我戰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