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壓壓的人群頓時作鳥獸散,不過眨眼,偌大的永安宮前,隻剩了她一個人。
身上黏膩膩的不知是河水還是汗水,長發一縷縷黏在一起,緊緊貼著肌膚,裹得她燥熱。可風一吹,又冷得發顫。
原來蕭戎沒事……心裏轉過這麼一個心思,接下來又是一聲平淡至極的聲音:隻是孟卿玉生了。
是個男孩。
她眨眨眼,奇異地,什麼感覺也沒有。或許是半邊身子的麻已經擴散到心髒,又或許是今晚遭遇的太多,她已經沒有辦法覺察自己的想法,她甚至還能冷靜地思考自己這副樣子進去會不會嚇壞別人……但還沒決定,腳仿佛有了意識,抬步跨進永安宮宮門。
剛才的混亂紛擾像是錯覺,宮門內是另一個世界。安靜祥和,隱隱有血腥味彌漫,她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孟卿玉的。
弱小卻帶著新生歡喜的哭喊一直傳來,她循著找過去,正對上那扇開了的窗。她隱在暗中,推窗散氣的宮婢並沒發現。幾步之遙,恭維、說話聲綿綿不絕。
她伸手在那軟糯的小孩子臉上碰了碰,有些驚奇,有些小心。眨眼泛起柔情萬千,杏眸漾著水霧,幾乎落下淚來。
蕭戎笑著說了她幾句,挨著在床沿坐下,兩人皆是望著臂彎裏的娃兒,時而細語,時而相視一笑。
這場景,真是一幅最美的畫。
美得永遠插不進別人。
然而她卻不自知,十八年來飛蛾撲火,以為真心相對,終有一日他眼中也會這般隻有她。
是她不自量力。
心口空洞洞的,她隻覺右臂疼得難以忍受,伸出左手死死扣住肩頭。須臾掌心濡濕,是滿滿一手的嫣紅。
她直愣愣瞧著窗內的新生之喜,連眼睛都忘記眨了,幹澀發癢。
孟卿雲,你當初懷著的感恩、喜悅,對他的全心托付,都是孟卿玉賞的。
有什麼不服呢?
這麼多年來對於孟卿玉耿耿於懷,千方百計要拆散他們,原來都是錯的。
你的命,都是她賞給你的。
她眼裏湧出霧氣,磅礴洶湧,卻默默無聲地化作清淚流下。她連一絲哽咽都不敢發出,害怕驚碎了麵前的畫。不該哭的,不該……她忍不住,拚了命地克製,卻連眼淚都不聽自己的話。
他們將她逼到這樣的境地……這樣的境地!
這麼多年,孟卿玉一直在看笑話吧?她這麼努力,在孟卿玉眼裏,不過是個跳梁小醜。謹守著當年的秘密不肯說出來,卻看她像個傻子一樣討好蕭戎,對自己用心計。
她傷葉元夏,負陸風……如今得到了報應,他將她逼到這樣的境地!
十八年!瞞了她十八年!
胸口一痛,酸澀之氣從腹腔間湧出,然而喉痛一陣咕隆,吐出的卻是一大口鮮血!她身子一軟,手扶住身旁的樹木,勉強穩住。
身後步聲靠近,隨即響起郭濟不確定的試探:“孟大人?”
她轉過身,如瀑長發垂下,如同一卷粲然絲綢。巴掌大的小臉白若紙張,往日最是瀲灩晴好的鳳眼漆黑無垠,木愣愣沒有遠近。
郭濟嚇了一跳:“孟大人?”
屋內似乎有了動靜,她眉間一動,側首去瞧。蕭戎抱著孩子站起來,轉對著窗戶的方向,正好叫她看清了孩子的長相。
剛出生,還是皺巴巴紅彤彤,可眼珠子黑漆漆的,像極了蕭戎。鼻子也像,挺拔俊秀,長大了一定很好看。但嘴巴肖似孟卿玉,薄薄的,形狀很好,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愛。
她的目光牢牢釘在孩子臉上,郭濟背脊發麻,忍不住出聲提醒:“孟大人……”話剛出口,她忽地回過頭,並沒有理會郭濟,而是抬步與他擦身而過,緩步出了永安宮。
郭濟不安地追著她的身影,但見身形搖晃,一路留下些暗色的東西,他挑了手中的燈籠接近去瞧,卻是暗紅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