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並不震驚,眼瞼微垂,粗糲的指尖在她細滑的肌膚上來去,“國破家滅,活著也是受罪,死了倒好。”
他說得雲淡風輕,倒顯得薄情了。
如此不在意,那麼孩子的事,多說無益。
縱使不喜歡慶雅,孟卿雲還是覺得微冷,心裏恍惚裹上一層霜,方才的情動全數消弭無痕。她低低“嗯”一聲,雙臂環住他的腰,“趕了那麼久的路,早點歇息吧。”
話音剛落便是下頜一緊,“卿卿嫌我了麼?”
不待她開口,他又道:“如果連卿卿都不懂,那天底下還有誰能懂我呢。”
她心尖一顫,隻覺他的話落在臉上,竟透著一股落寞。她不懂嗎?
她怎麼會不懂。他從小有為帝為王的抱負,要大燁國泰民安,要國運昌盛不竭,要這天下世人朝頌,要這江山萬裏歸一。
她怎麼會不懂。慶雅早就是一顆注定好了的棋子,他從一開始就沒在她身上放心思,恩寵賞賜,親昵纏。綿,皆是一場戲。
他對她狠,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她願幫他,助他,哪怕舍了性命也要成全他。
可她又怎麼能不想到自己?江琳諳、慶雅身上都有她的影子,一個感君回顧自此不顧生死,一個翻覆於他掌間,破家滅國。
但他語氣發寒,投來的目光深不見底,捏著她的手卻滾。燙僵硬,掩不住的失落難堪。
她又怎麼舍得。
微微一頓,偏頭笑道:“我哪裏會嫌你,這世上沒有誰比你更珍貴。”
簾外燭火一閃,她眸色瀲灩,捧住他的臉親上去,輾轉溫柔。
他是真的累,睡得又深又沉,醒來都不知是什麼時辰。殿裏一片昏暗,身側空落無人。
揉了揉眉心,喚人進來。
郭濟帶著宮人魚貫而入,親自服侍他洗漱更衣,看他眉眼沉著,想了想,小聲道:“晨間玉妃娘娘來過。”
孟大人便是那時走的了。
蕭戎一愣,默默接過布巾擦手,不再提起。
休朝三日慶賀,戰後瑣事都交給了右相,孟卿雲有了清閑,好好在家休息。經過江琳諳一事,孟昭元再不敢逼她,府裏旁人也不敢擾,南思院是難得的清靜。
元宵夜闔府團聚,孟卿玉派人送了恩典來,孟昭元和許氏笑得合不攏嘴,一直在誇。孟卿雲興致缺缺,耐著性子陪他們吃完飯,轉身出了府。
這個時候宮裏也是熱鬧,她不想自討沒趣,在街上買了些吃食和酒水,去了江府。
因她很得江氏夫婦的信重,又為三小姐報了仇,下人早將她當主子看待,見她來,也如平常,隻派人去稟了江元一聲。孟卿雲徑直去了靈堂,香燭渺渺,江琳諳的牌位靜靜擱在案上,仿佛在看著她。
並不想讓江琳諳陪著自己憂心,她隻撿著近日有趣的見聞說了,又說會照顧好氏夫妻,讓其放心。不知不覺灌了半壇子酒,吃的倒是沒動半點,仔仔細細擺好了供在靈牌前。
等江元來瞧的時候,她已是半醉,眼神迷蒙,嘴角一抹笑卻不似真的。她是重情義的人,江元心裏倒明白,隻覺她太苦了。
“卿雲……”輕喚幾聲,將她手邊的酒壇子拿開。
孟卿雲抬眼瞧他,臉上綻出些笑,“父、父親。”
江元道:“明日還要上朝,你莫喝了,早些歇息吧。”
她聽話地“嗯”一聲,借著江元攙扶的手站起來,又讓下人領著去了常備的廂房。婢女擰了帕子替她擦了臉和手、腳,不敢動身上的衣裳,吹熄燭火退下。
屋內黑漆,一雙鳳眼睜開,分明是唯一的光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