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胡思亂想著,有個電話打進來。小梨趕忙接了,是胡箏箏。
房間裏靜悄悄的。這種假日酒店,寬敞,氣派,厚厚的羊毛提花地毯,人走上去,虛飄飄的,有一種腳踏浮雲的不真實感。雪白的床單,散落著新鮮的玫瑰花瓣。牆上是一幅油畫,紅襖的鄉村女子,映著身後的皚皚白雪。紅白相照,美得不似人間。小梨靠在窗前那把紅木搖椅上,慢慢把玩著手機。手機很燙。方才,胡箏箏在電話裏好一通大罵,也不知道在罵誰。靠!什麼玩意兒!
他竟然也敢!胡箏箏說你們家乃建,找了單位的頭兒。據說鬧僵了。為什麼?
還不是為二曼的事!求人如吞三尺劍。你們家乃建的性子,哪裏幹得了這個?
胡箏箏咬牙切齒道,這事兒要成,除非獻身!他媽的!不見兔子不撒鷹!
小梨伸手從果盤裏拿了一隻蘋果,想了想,又放下,拿起一隻梨。方才老鞠的那個短信,在腦子裏一跳一跳。曼啊曼!見眉間似有愁色,願與分憂。略備菲酌,約卿一敘?
梨很小,但看上去汁水飽滿。不知道是不是那種庫爾勒香梨。小梨狠狠地咬了一口,再咬一口,很認真地嚼著,直嚼得兩腮酸酸麻麻的,卻是滋味全無。黏稠的果汁順著手腕一路淌下來,她也不管。
夜風拂來,帶著大海潮濕的鹹腥的氣息。遠遠近近,是海水的潮聲。夜色沉沉,海在這沉沉的夜色中依偎著,仿佛馬上要睡去了。不知怎麼,好像又被驚醒了。一天的星光,灑灑落落,融化在海水中,又幽暗又璀璨。風把十字麻紗窗簾吹得鼓起來,鼓起來,眼看就要破了,卻噗嗤一聲,又癟下去。小梨捏著那隻梨核,赤腳立在窗前。任那窗簾把自己纏住,放開,再纏住,再放開。
手機忽然在手心裏叫起來。小梨嚇了一跳。卻是乃建。是彙報這兩天的家事,又叮囑她吃海鮮當心,旅行箱的夾層裏,有氟呱酸,健胃消食片,還有藿香正氣水。小梨看著他婆婆媽媽嚕裏嚕蘇的短信,長歎了一口氣。有心撥過去,跟他說說話,躊躇半晌,終究罷了。
高鐵實在是方便極了。回到北京的時候,正是下班時分。街上人潮洶湧。
一城的燈火,漸漸亮起來。這就是北京的夜了。
畢竟已經立秋了。比起前些天,風中更多了幾分涼爽。節氣不饒人,看來這話是對的。溽熱退去,整個城市仿佛經過一場沐浴,顯得安靜清新。這麼多年了,小梨竟然是第一次,領略了北京的夜色。
地鐵口,一個女孩子在叫賣鮮花。小梨挑了一束百合。乃建頂喜歡百合。
乃建這家夥!這些年,怎麼說呢,恐怕是,有好些地方,都委屈了他。旁邊是個賣玉米的,熱絡地張羅著生意。煮熟了的大玉米棒子,有白的,有黃的,有紫的,還有的黃白紫白相間。小梨挑了幾穗飽滿的。芳村人管啃玉米叫“啃青”,娘呢,有自己的叫法,叫做“吹橫笛”。是啊,這個季節,正是吹橫笛的時候。二曼見了,不知道是不是也喜歡。
有風吹過來。真是不一樣了。這就是秋天的意思吧。行道樹依然是碧綠的,但綠得更見深沉了。那些樹,都比人高。卻被風吹得一回一回低下去,低下去。
萬家燈火。小梨抬頭看天,夜空被燈光映著,有一點夢幻的抒情的意味。
小梨看了半天,竟是一顆星也沒有看見。
(原載《芳草》201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