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過後,恰逢黃道吉日,班役們撐一把“遮陽”綢布傘,扛兩塊“避”、“肅靜”的虎頭牌,把知縣倪毓楨送上了快船。丁黃氏也被解往碼頭,隻見她身穿一件色士林竹布褂,腳穿一雙白布鞋,兩隻手上鎖著木銬,三歲的小貴書拉著她的衣襟,一步一步地跟在後麵。到了碼頭上,丁黃氏被押上了公船。小貴書被人強抱下來,他看著漸漸遠去的船隻,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媽媽,媽媽!”
蘇州府白虎堂上,氣氛森嚴:兩側堂役手拄木杖,一字排開;鹽城知縣倪毓楨矜持而嚴肅地坐在公案右側的太師椅上;撫台章大人氣宇軒昂地端坐在中央。
這位章撫台,雖已年過六旬,但目光仍然灼灼逼人。他是進士出身,三品翎帶,執法甚嚴,在民間頗有聲望,接到丁黃氏一案的案本,他連夜批閱,發覺案情曲折,疑竇甚多,隨即行下公文,押解丁黃氏到白虎堂上,親自審理。
這時,章撫台傳下話去,丁黃氏緩步走上堂來,隻見她搖搖晃晃走到案前,雙膝跪下。章撫台一見眼前這個柔弱女子,不由眉頭一動,再看她那一雙含冤藏憤的淚眼,心中又起疑問。於是問:“丁黃氏,趙家告你,趙大出證,這趙大與你素有仇隙麼?”
丁黃氏說:“趙大和我無冤無仇。”章撫台暗想:看她不像奸滑的女人。
接著他越問越仔細,丁黃氏照實一一作了回答。
忽然,章撫台厲聲說:“丁黃氏,你既然對趙家早有戒備之心,為何丁二夜深不歸,你當晚不去尋找?王齊明夜深才走,他又知你的心思,為何不去尋找丁二?可見丁二還在家中!”
丁黃氏一驚,忙說:“隻因沒有料到……”
話剛出口,就讓倪毓楨打斷:“撫台明鑒,此案絕無訛錯,請大人速速發落!”
丁黃氏一聽,氣得發抖,趕緊開口:“啟稟大人,民婦有罪無罪,聽憑大人明斷,隻是還有一樁冤屈,未曾啟口。”
章撫台皺了皺眉,說:“有話快講!”
丁黃氏臉色略略一紅,接著說:“上月初九那天夜間,倪知縣提我到書房私審,舉動輕薄非禮……”
倪毓楨一聽丁黃氏提到那天晚上的事,這一驚非同小可。因為心中有鬼,他慌忙站起,對章撫台說:“我從來沒有在書房私審過她,請大人詳察。”
章撫台將手一擋,倪毓楨連忙退到座位上。“丁黃氏,”章撫台問,“書房麵向哪裏?”
“坐北朝南。”
“窗欞雕花?”
“銅錢圖案。”
“案頭有無擺設?”
“一盆垂笑君子蘭。”
“東牆字畫掛有幾幅?”
丁黃氏一愣:“這……這卻不曾留意。”
章撫台一拍驚堂木:“全是謊告!東牆為窗,本無字畫。”
驚呆著的倪毓楨見丁黃氏一時回不上話來,急忙說:“大人,這個女人十分刁鑽,誣告下官,隻為翻她的案子!請大人重重治她的罪。”
丁黃氏先是一驚,繼而她又明白這是撫台大人詐她一詐,連忙說:“大人,民婦句句屬實,並有證物。那夜,倪知縣對民婦強行不軌之事時,我趁他不備,摘下了他係在腰間的墨玉一塊。”說著,便把證物呈上公案。章撫台慢慢拿起,仔細看了兩麵,這是一塊扁圓活玉,上麵刻著一條花蛇,盤作一周,中間有個陰文“倪”字。章撫台陡然臉色大變。倪毓楨一見那墨玉,大驚失色,忙伸手去摸腰帶,摸了個空。
忽聽章撫台高聲問:“倪知縣,這塊墨玉,確是你的囉?”
倪毓楨慌忙跪下:“大人容告,下官屬相巳蛇,這塊墨玉自幼拴在腰間,卻不知何時失落,內中曲折,敬請大人詳察。”
“大人,”丁黃氏急切地說,“倪知縣身為知縣,胡作非為,大人若不為民婦作主,民婦死了也不能合眼啊!”
“來人!”章撫台大喝一聲,“將倪毓楨拿下。”倪毓楨大睜兩眼,滿頭臭汗,被堂役摘去了帽子。章撫台也不容他申辯,厲聲訓斥一頓,便令將他押下監去,待後處置。隨即發話,將丁黃氏解回鹽城。
丁黃氏回到鹽城那天,南門碼頭上擠滿了來看的人。原來,丁黃氏在蘇州扳倒了倪毓楨的奇聞,已轟動全城,各式人物,各種說法。但是更多的人是快活、慶幸,他們說:“活該,活該,人命大案,他就那麼糊糊塗塗地斷麼?”
丁黃氏回到鹽城後,當天傍晚,牢頭陳文漢就將寄托給人家的小貴書領回了牢房。小貴書撲到丁黃氏懷裏,一連聲地問:“媽媽,媽媽,你的官司打贏啦?”丁黃氏撫摸著小貴書的臉蛋,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她千恩萬謝陳牢頭給她出了好主意,弄到那塊墨玉,扳倒了倪毓楨,使這樁案子有了申冤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