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前閃爍來一個影子,目光淩厲。他與別的螳螂人不一樣,他的眼神麻木裏多出幾分堅毅,他隻有一把刀。另一側,別著一把不再出鞘的斷刀。
他把自己餘下的所有生命以及力氣都凝聚在這把刀上,遊魚一樣將冷蕭左手腕割開,於是冷蕭左手的兵器掉了;又將冷蕭的右手腕割開,於是冷蕭的右手的兵器也掉了。
他的刀繼續割開冷蕭的衣袍,將冷蕭外麵披著的鬥篷劈得粉碎,每一根關節都留下寸許的傷痕,像一灘爛肉一樣跌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一瞬間,“霍霍霍霍”聲音不斷,數十把刀橫亙在他身上,刀刃冷冰冰的對著他。
冷蕭苦笑一聲,獨自麵對千軍萬馬,他還是太過高估自己了。他以為自己是什麼?以為自己還是那個叱吒風雲、名動四海的元嬰修士嗎?在這裏,他早已經什麼都不是,隻是一個比螳螂人強不了多少的凡人。
女君一步一步朝著他走來,或許是數十年如一日的麵對同樣一張張木然冰冷的嘴臉,讓她太過寂寞。她饒有興致的看著冷蕭,嘴角勾起笑容,仿佛發現了一個嶄新的玩具。
她的指間滑過冷蕭的臉頰,與她臉上虛假的臉皮不同,撫摩著這張真實的臉頰。她竟然落下類來,眼裏閃過一絲羨慕。
她以發髻上的金釵當做勺子,挖進冷蕭裂開的血肉裏,舀起一勺滾熱的鮮血來,含進嘴裏。血絲順著她的嘴角滑落,垂在她鮮紅的嫁衣上,印出顏色更深沉的梅花斑點。
女君尖利的指甲在手腕一劃,瘋了似的發出一個洞來,從冷蕭的傷口上不斷掏挖著,舀出一勺又一勺的鮮血,灌注進自己的身體裏,仿佛這樣,她就能夠變成和冷蕭一樣的、真真正正的人。
冷蕭強忍著痛苦,眼神憐憫地看著她,淡淡說著:“還真是悲哀。”
女君置若罔聞,隻是始終維持著一個單調的姿勢,一勺又一勺替自己換著血液。冷蕭能夠感受到遠處有一雙灼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芒刺在背。他知道那定是仇雁笙的目光,他已經窮途末路,或許在他命懸一線的時候,仇雁笙會從木棍叢中鑽出來,同無麵人十萬大軍拚個你死我活,然後落得一個同樣的下場,又或者被無麵人女君再一次拘禁,強行做了夫君,且再無人會救他。
仇雁笙藏在暗處,冷蕭仿佛已經死了,一動不動,渾身都是傷痕與血跡。女君則像是啄食死屍的烏鴉,一口一口啖著冷蕭的血肉。他已經按捺不住,折了一根木棍,要和無麵人拚個生死。卻忽然看見冷蕭軟綿綿的手臂艱難地抬了一點,做出簡單的示意。
冷蕭淡淡瞧著女君,輕聲說著:“抱歉了,姑娘,我要走了,你留不住我。”
女君似乎沒有聽見,仍在做著自己的動作。地麵突然裂開一絲狹小的縫隙,從中爬出一隻細腳蟲豸。初時是一隻,而後是接二連三,再後是密密麻麻,猛然衝撞在女君身上,把她撞退了開去。
成百上千的陰陽鬼將冷蕭托起,在他身上蓋了一層又一層,又有更多的陰陽鬼替他開道,替他斷後。他的大軍,絲毫不比無麵人要少。
無麵人脆弱的身子,被陰陽鬼一撞就能輕易撞得通透,無麵人的光球也能把陰陽鬼轟得焦黑,落在地上。冷蕭去往何處,何處就留下成片的屍體,有敵人的,有自己人的。
他知道無麵人能夠聽懂他的話,卻依舊用盡力氣,高聲喊了一句:“石橋彙合!”
女君沒有去追,怔怔望著自己的手腕,慢慢蹲坐在地上,淒厲地哭號著,淚水哭花了臉。她變不成冷蕭的樣子,她還是她,依舊是她,沒有用,沒有用的。
獨刀的螳螂人靜靜守在她身邊,偏頭看向她哀傷的側臉,手中輕輕顫了顫,終究沒有做出任何僭越的舉動。他始終站著,筆挺地站著,像一尊亙古不變的雕像。
仇雁笙從無城邊緣繞過去,途中除了幾個正在灌溉田地的無麵人之外,沒有幾個追兵。所有攔了他路的,都倒在了他的劍下。
他提著一柄從無麵人手中奪來的光劍,比冷蕭先一步趕到石橋,看冷蕭已經到來,便打了頭陣,衝出橋去。
鬥篷女人猛然抬頭,陰測測地看著這一幕,始終如同一個局外人,看著一隻隻傀儡木偶演繹著它們生命裏的一幕幕。她飲著茶,吃著肉,好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