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頭忽然一顫,緊緊咬合的牙齒緩緩張開了。恍惚間,手掌不知何時已握在了刀柄上。很緊。
有光芒在他眼中浮現,很亮。並非來自太陽,而是來自他內心。這粗獷大漢,驀然手腕一轉,將鋒刃向前,疾奔三步,一記拖刀斬直向冷蕭後心而去。
招式起時,還不忘低喝一聲:“接我一刀!”
那青年便似未曾聽見一般,直等大刀落下之時,大漢手腕顫抖了一下,大刀發出一聲發悶的輕響。
冷蕭止步。那大刀落在他後心,堪碎金裂石的鋒刃,卻難進半分。他轉過身,大刀便指在了他心口,有長發從刀刃拂過,將鋒刃之上的寒芒染成了點點斑駁。
“你要取某性命,可大刀落下時,卻又收了九成力,落下後,又勉力添回六成力。看你一口鋼牙直要咬成碎穀,何苦優柔寡斷?”冷蕭淡淡說著。
大漢嘴角掀起一絲嗤笑,顯得悲戚。手臂軟了下去,大刀無力的落在地上,依著慣性劃出一道淺痕,又迅速被風沙所掩埋。
“蔣某慚愧,豪跡一生,今日行強盜手段便也罷了,又接連行了偷襲的卑劣手段。可,蔣某不悔,任殺任剮,小兄弟請便!”大漢將脖子一揚,兩眼直視火紅太陽,斂成了一條縫隙。
冷蕭目光從此人足尖移到頭頂,此人一身寬袍,袍內輕飄無物,孑然一身。黃沙垢土覆麵,也不知幾日不曾梳洗。
“你走吧。”
他引頸受戮,卻隻從冷蕭口中得來這平靜的三字,縱頭抬得再高,眼角依舊擠出兩顆碩大滾珠。他驀然低下頭去,長發蓬亂掩麵,跪倒在地,磕頭求道:“二位公子,蔣某發妻身中劇毒,臥病在床,有郎中曾言,最多隻能再活半月。”
“蔣某傾盡家財,拜了九天聽,得知這位公子身上有在下所需之物。還請公子務必成全,在下甘願此生當牛做馬,以償此恩情!”
有人膝下無金,有人視尊嚴如命。這大漢,當是第二種,卻偏生毅然決然跪了下去。
蘇容止住腳步,自懷中取出一方纖薄木盒,又從盒中取出一枚米粒大小的丹藥。丹藥瑩白如玉,並不渾圓,卻香氣四溢,直叫人沉醉。
大漢分明不識此丹,可隻是嗅著這香氣,便連連叩首:“多謝公子成全!”
蘇容手中緊了緊,旋即,又鬆得如同兩瓣枯萎凋零的花瓣,將丹藥重新放回木盒之中,拋給了大漢。
“此丹名為百清珠,可解百毒,尋常之毒不在話下。”
大漢慌忙接過,如獲至寶。立刻磕頭如搗蒜,硬是在這粗軟沙地裏將額頭碰撞得血肉模糊才甘心,口中說道:“公子仁心,在下羞愧!待發妻病愈之時,再來報效公子恩情!”
他立刻起身離去,奔走如蹦跳,看來是一息也不願耽擱。
冷蕭隻說道:“倘若你一早將此丹藥交給他,便可免去這一番周折了。”
蘇容搖頭道:“萬事皆有定,當生之事自當生,免不去的。”他眼簾低垂,有悵然之意。
許久,才稍顯冷淡的說道:“冷公子想必也是求藥而來?”
“正是。”
“毒藥解藥?”
“解藥。”
他麵上顯出幾分笑意,落在雲端,伴雲而舞。輕聲說著:“我本不願這般狼狽的去見他。”
冷蕭道:“蘇公子可先行沐浴,不急於一時。”
他隻搖頭:“一樣的。”
終究,蘇容還是梳洗了一番,換了一身幹淨衣裳。縱是再尋常不過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也顯得出塵。
冷蕭與仇雁笙一左一右如同護法一般,將他護在了中間,彼此相隔不足半臂。可給人感覺,卻如同天涯與海角般遙遠。或許有些人生來孤獨,而兩個孤獨之人,便因此有了幾句話語可相互訴說。
冷蕭大袖一揮,有雲霧自雙腳而生,將仇雁笙與蘇容一並托起,向洗心潭而去。黃沙湧動如江河滔滔,直上九萬裏雲天,遮天蔽日。
蘇容一介凡人,高立於雲端,依舊是那般腳踏實地的平靜。直數個時辰之後,他的身子輕輕顫抖了一下,輕聲道:“到了。”
是的,到了。
清漣翠葉漾青蓮,千疊百轉蓮上仙。洗心潭,葉上居,居中人,人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