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唯有那死人,才不必受著折磨。佛說,這人世間,便是苦海。人生來,不過隻是在這苦海之中掙紮,有人善泅,有人善溺。善泅者望之善溺者,或仗義救之,或譏嘲踏之。若見之身死,或扼腕歎息,或淡漠譏嘲。
可若要世人論,誰又知那溺亡者不是幸運之人?
冷蕭側過臉望向懷玉,至少比起那些還在苦海之中垂死掙紮的人來說,她已經得到了解脫。
有朝一日在這苦海之中尋得一塊礁石,仰望眾生,或許便是野心家最大的追求。可這礁石,不過一方耳,重足而立,尚且難穩,又如何叫那些至交親近之人共離這苦海?
自古位高權重之人,無不是獨享顧忌。他緩步上前,走到窗邊,目光自那被師狂踩出的塌陷處緩緩移開。他的心中,竟有了幾分顧忌。
冷蕭斜起一指,手中驟然浮現出一柄靛青長劍。長劍甫一出現,便已是劍意縱橫。隻化作青芒一閃,如流星交錯,在那牆壁屋簷之上穿針引線般掠過。
角兵再回到手中之時,窗戶崩塌,房間去除其頂,這四方天地驟然開朗,一望無垠。
好一個碧空、好一方綠地、好一片闊海!
冷蕭心中平靜,神色淡然,目光冷漠,話語輕輕,他說道:“好,蕭某,便給你掠陣。”
他這話語,仿佛隻是呢喃,隻是自語,師狂卻似有所聞,回頭相望,同時仰天大笑,震懾蒼穹。
笑聲畢時,他向前發出一聲震天獅吼,將那幾個元嬰修為之人震得四散跌飛了出去,鮮血狂噴。
有人高聲:“幫主,那女人已經死了,我等何必再去送死?”
“糊塗!此刻若逃,倘若島主大人回來責問,我等隻會死的更慘!”
這一日,終將被許多人銘記。獅島之上,曾叱吒風雲多年的幾大幫會,盡數覆滅。若飛蛾撲火一般,絢爛過後,將自己一同燃盡。
幫會與宗門最大的區別,便是前者重利,後者重修。一個是隻要有人,便可建立,而另一個,則需要底蘊。
所以縱然這幾大幫會覆滅,新的幫會也會和雨後春筍一般,迅速崛起。正如今日太陽落下,明日依舊照常升起。這天地,少了誰,都不會停轉。
此些都是後話。
常言道,雙拳難敵四手、亂拳打死老師傅,師狂一人獨戰,又是在地方進退無路而拚死一搏的時候,自然沒有嘴上說來那般容易。
倘若懷玉不死,這幾大幫會不過是拿錢辦事,自然不會以命相博而傷了根本,所以在探春樓之時,他們眼睜睜看著南域修士離去而不加阻攔。
隻可惜,如今退路已斷,他們已別無選擇。
鬼頭陀,這個麵上常帶笑容之人,可並無他麵上所顯露的那般友善。有稱王之心,首先要心狠手辣。
師狂肩上遭人一刀劃下,傷痕狹長,已是逼近心口。他身形暴退之時,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尚且來不及壓製傷勢,反是朝著冷蕭將手一按。
“蕭老弟不必出手,此等小場麵,師某單手便可應付!”
他果真抬起單臂,倉促應對那胡亂落下的無眼刀劍,隻因他另一條手臂,已是抬不起來。
冷蕭依言不動,做一個冷眼的旁觀之人。冷眼望著那來犯者如曇花一現般,綻放即凋落。
他手未執刃,衣未染血,可他又可曾是善人?冷眼之人,是為大惡。
他認了。
於這亂世,做個惡人。
他坐倒在那殘破的窗沿之上,忽的笑了。他抬手,這刻,這雙未染血卻滿是腥氣的手上,應執一壺酒。
他回頭,身後卻站著一人。
雜亂不堪的房間門口,有一粉裙姑娘。這姑娘換了衣裳,正是夜裏服侍他的那位姑娘。
夜裏,她眸中尚有諸多情緒,此刻,隻剩下惶恐。一雙稍顯呆滯的眸子,鑲嵌在一張蒼白的臉龐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