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黑娃提著裝有十萬元的皮包,敲開了張會長的家門。張會長家在縣城南郊一片別墅區裏,那裏的每幢樓房都器宇軒昂金碧輝煌,鶴立雞群一般地俯瞰著旁邊南關村的舊瓦房,那裏的每幢樓房造價都在百萬元以上。那些樓房的主人都是縣城的達官貴人。事先黑娃敲門的時候還擔心會引來張會長家的狗,當門環撞擊門扉的聲音越來越大的時候,也沒有聽到一聲狗叫聲,黑娃這才心中坦然。我們縣的人都有養狗的傳統,然而這一大片別墅區居然沒有一聲狗叫聲,黑娃感到百思不得其解。後來他詢問蔡亮子,蔡亮子說:“這些人都不養狗,如果有人送禮,狗就叫起來,旁邊的人都知道送禮的人來了。送禮這事都是偷偷摸摸地,怎麼敢讓人知道。”黑娃恍然大悟。黑娃覺得他是在實踐中學會了很多社會知識。毛主席他老人家說,實踐出真知。果然是這樣。
給黑娃開門的是一個三十歲的看起來精幹利索的女子,後來黑娃去的次數多了,知道她是張會長家的保姆。保姆一看到手提皮包的黑娃,就知道他想幹什麼,她將黑娃引到了客廳裏。充塞著紅木家具的客廳顯得古色古香,還氤氳著一種印度檀香的縹緲氣味。張會長坐在客廳麵對門口的椅子上,神情肅穆,像一尊威嚴的金剛。黑娃坐在側翼斜對門口的沙發上,謹小慎微,像一具溫柔的彌陀。
黑娃小心翼翼地說:“張會長,年前本來就想看望您,可是事兒多,就給耽擱了,現在給您拜個晚年。”黑娃把裝著十萬鈔票的皮包向張會長的方向推了推。
張會長很不樂意地問:“幹啥?你準備幹啥?”
黑娃拉開皮包,讓張會長看到裏麵紅彤彤的鈔票,他笑容可掬地說:“一點小意思。”
張會長沉著臉說:“你這是叫我犯錯誤。”
門外又響起了叩門聲,保姆站在院子裏,她沒有去開門,隻是用眼睛看著客廳。她已經習慣了當第一個送禮者還沒有離開,而第二個送禮者登門的時候,她應該幹什麼。她站在庭院裏眼望客廳就等於催促黑娃趕快離開,張會長大腿壓著二腿,他的眼睛斜視著左上方,沒有再看黑娃,那也等於讓黑娃趕快離開。黑娃知趣地站起身來,向門外走。
身後傳來張會長的說話聲:“把你的東西拿走,我從來不收人這東西。”
黑娃回過頭去,看到張會長依然眼望著左上方,臉上看不出喜怒。黑娃沒有拿皮包,他匆匆穿過庭院,走出了大門。張會長依然端坐在客廳的紫檀木椅子上,沒有再說什麼。大門口,一個中年男子像他剛才一樣忐忑不安地提著皮包,皮包裏肯定也是現金。
黑娃回到煤礦,以為燒香進貢了,煤礦就能開工了,然而煤礦的封條依然像一道鐵閘一樣,閘住了礦工們通往礦井的腳步。
兩天後,黑娃又來到了張會長家,包裏還是裝著十萬元現金。
張會長依舊不冷不熱,連一杯水也沒有倒給他。黑娃繼續賠著小心,像一條哈巴狗一樣看著張會長的臉色。黑娃放下皮包後,又匆匆地離開了,張會長依舊威嚴地說:“把你這個拿走。”黑娃一聲不吭。這一切就像提前導演好的戲劇一樣。
走出了張會長家,黑娃擦著額頭上的汗珠,想起來以前給銀行人員進貢的情景,銀行的人直接就說“給我回扣多少”,而張會長從來不這樣說,他還要裝出一種兩袖清風大公無私的模樣。銀行的人是真小人,而張會長是偽君子。偽君子比真小人更可怕。
黑娃回到煤礦後,看到礦工們準備下井。在他還沒有回到煤礦的時候,張會長的電話已經打到了煤礦。
此後,黑娃年年春節前把“分紅”送到張會長家中,他的煤礦平安無事。在這個世界上,黑娃最怕的人就是張會長,張會長一把抓著他的命脈,張會長想讓他半夜死,他就活不到五更。那次黑娃大鬧飯店,就連黑社會老大洪哥都無法勸阻黑娃,而張會長一聲怒喝,黑娃就乖乖地繳械投降。
直到在蔡亮子嫁女的婚禮上張會長被帶走,黑娃才敢大罵張會長,黑娃才有了翻身做主人的感覺。
我一直不明白,一個行業的小小會長,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能耐?黑娃說,張會長不是衙門裏的人,但他和衙門裏的人熟悉,他霸道殘忍,借刀殺人,殺人於無形,全縣煤炭行業裏的人,沒有不怕他的。
黑娃又說,官場裏的人其實不可怕,他們講遊戲規則,他們講製度,而就是張會長這種人,不官不商,不文不武,不工不農,你說不上來他是幹什麼的,但是他什麼時候都能幹,也什麼事情都能幹出來,他不講江湖規則,這才是最可怕的。
張會長在蔡亮子嫁女的婚禮上被帶走後,三個月都沒有回來。由張會長挖出了一大堆問題官員,牽扯到我們縣十幾個部門的官員。有的官員被判刑,有的官員被撤職。幾年過去後,張會長至今還在監獄裏,天天唱著“愁啊愁,愁就白了頭”,還有“錢啊,你這殺人不見血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