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村裏的王寶水結婚,梁夏也塞了五十塊錢份子,中午待賓客,梁夏也去了,被安排跟一群年輕後生一桌。酒喝到酣處,各桌就相互敬酒。梁永過來敬酒時,座上的人都已經七八分醉。梁夏話雖少,酒卻喝得不少。座上的明白人知他心情不好,一個勁勸他少喝些,可越是勸他他越要硬喝,一碗水酒下去,天地似乎就旋轉起來,想到這些時日的遭遇,喉頭就緊起來。這時恰巧梁永來敬酒。他敬了張寶剛,他敬了王春生,他敬了梁守禮,總之除了梁夏,這桌上的人他全一個個敬了。梁夏酒喝得有些多,但還是看得明白,就咬著舌頭問:“永哥永哥,你啥人都敬了,為啥不跟我喝一杯。”

梁永舌頭也短了,看了梁夏一眼說:“我為啥要敬你?”

梁夏說:“你為啥不敬我?”

梁永說:“你說我為啥不敬你?”

梁夏說:“我睡了別人,你就不敬我了?”

梁永白著一張臉沒言語。

梁夏冷笑著說:“我根本就沒睡她,信不?”

梁永說:“你要是讓我信你,你就把你左手的食指剁下來。”說完轉身去廚房拿了把菜刀過來。眾人一看如此,慌忙去阻攔他。他大吼著將旁人喝退,將菜刀扔到梁夏眼前,大聲說道:“你不是個爺們兒,你要是爺們兒,你要是沒睡過蕭翠芝,有種的就剁!”

事後,人們已經記不起梁夏是如何大叫一聲把菜刀搶到手裏、如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剁掉左手食指的。人們隻記得梁永傻了眼,王寶水也傻了眼。當有人吵嚷著打電話找救護車時,梁夏用右手捏著著自己沾滿塵土和菜葉的食指,坐在板凳上一聲不吭。有人慌忙著用油光光的抹布裹住了梁夏的左手,有人慌忙著去冰箱裏找冰棒,有人慌忙著去找赤腳醫生……當王春豔挺著個大肚子慌裏慌張著跑來時,梁夏已經昏過去了。他躺在一條狹長的凳子上,血跡將他的白襯衣幾乎要染紅了。

梁夏還是保住了自己的手指,隻不過在醫院裏待了十來天。出院後他繼續寫信。隻不過這信要別人來代筆了。說實話他也不明白為何無休止地寫這些看似無用的東西,很多時候他用膠水把郵票貼好後,安靜地凝望著信封,仿佛那裏麵隱藏著最甜美的秘密。

那天下午,梁夏剛把信郵走,便接到他連兄電話,讓他去拉幾袋麥子。連兄家住在段莊,跟梁夏走得頗近,曉得他把地都包了出去,吃糧食要從集市上買,故而每年麥收後都要梁夏去拉上幾袋麵。梁夏隻得應允,傍晚時分開了麵包車去了。到了連兄家,已然飯菜備好,煮的早苞米,燉的豬蹄和下水,連嫂跟孩子們都出去串門了,哥倆就斟了酒,在庭院的葡萄架下慢慢喝起來。喝著喝著連兄就說,哎,你那事,我聽說了。梁夏“嗯”了聲。連兄說,這種事,自古清官都難斷,你這樣整天跑上頭有啥用呢?要是朝裏有人,事怎的都好辦,可咱們家淨是窮親戚,誰能拉你一把?梁夏眼睛就潮了。連兄說,我曉得你心裏苦,可你也得為春豔想想,她都好幾個月了,胎又坐得不正,聽你嫂子說是要做手術的,你啊,早早收了告狀的心思,好生伺候春豔吧。梁夏就把酒一口幹掉,站起身跟他連兄說,哥你慢慢喝,我這就走了。不待他連兄回話,轉身上了麵包車。

夏夜的村莊依然是亮的,鄉間路兩旁全是粗長的白楊,愣眼瞅去,樹冠似乎就要衝破雲朵紮進月亮裏。而月光從枝葉間灑落,地上明明暗暗,斑斑駁駁,伴著樹葉的沙沙聲,仿如不停歇的細雨。梁夏在半路上停了會兒,趴在方向盤上抽了支煙。等到家門口停了車,便看到門口恍惚著站了個人。這個人細細的猶如根竹子,抱了肩膀靠了牆,不是蕭翠芝是誰?梁夏漠然地瞅著她。他原以為如果哪天見她,定會上前扒了她的皮肉喝了她的血髓。可現在,他心裏倒格外靜,仿佛這隻是一個從來跟他沒有幹係的人。那晚月色很好,兩個人麵對麵站著時,梁夏看到她的臉也是銀白銀白的,仿佛瓷器般潔淨光滑。她盯著他瞅了半晌,這才幽幽地說,我那混賬兄弟沒把你打壞吧?你的手也沒事吧?梁夏連哼都沒哼一聲。他突然又想起了在鎮上時她狂熱的樣子,她手裏捏著所謂他的體毛,在王幹部他們麵前眉飛色舞信口開河,跟眼前的樣子比,真讓人難以置信是同一個女人。他從她身邊走過去,掏了鑰匙徑直開門。蕭翠芝就是這時從背後攬住他的腰身的。她的雙手氣力還是那麼大,梁夏掙紮了一下沒有掙脫開,就冷冷地說,鬆手。蕭翠芝並沒有鬆手,她的前胸貼著他的後背,在這涼薄的夜裏很是溫暖。梁夏又重複了句:鬆手,別這麼不要臉。蕭翠芝這才將雙臂挪開。梁夏將門打開,從裏麵插了,急匆匆進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