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望著觀察室內。何絲韻和心瑟分坐在可軒兩旁,可軒正靠在半抬高的床上,人已經很清醒。何絲韻的目光,刹那間與琴瑟的交彙。
“……上世紀70年代後期,我和鍾叔叔作為國家改革開放後複派的第一批赴美留學生,同時就讀於美國加州大學。我在醫學院,他在商學院。那之前的十多年,你們大概知道國家處於一種什麼狀態。所以,可想而知我們這些留學生在赴美後,最迫切棘手的問題就是語言不通。那時候,我才開始後悔自己之前在國內白白浪費的大好光陰。幸虧,我們這個大陸留學生的小圈子裏,有了一個鍾樂生。他自小,是在近乎把英語當做半母語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所以,無論是口語還是書麵,簡直已經令我們這些門外漢目瞪口呆……”簡夫人頓了一下,歎了一口氣後繼續,“人生,不得不說,禍兮福所倚。想當初,樂生正是因為母親具有長達數十年的英國留學背景,且鍾家一直有的海外關係遭到歧視。我想,樂生首先要感謝的,還是母親在那樣一種烏雲籠罩張牙舞爪的大環境下,依然偷偷地堅持對他的英語熏陶。那時,為了好好兒地克服掉我的啞巴英語和聾子英語,我總是鍥而不舍地找樂生去苦讀苦練。因為這個原因,我們比別的留學生更多了許多接觸。
“樂生到美國時已經結婚了。我不知道現在的你們,對那個時代人的感情有沒有認識。在中國,有很長一段時間,人的情感,不是以血緣和兩情相悅來論,人們隻講階級立場和成分。樂生的父親,因為娶了資產階級成分的妻子,一度遭受了及其殘忍的批鬥。樂生的婚姻,就是建立在挽救父親政治前途甚至性命上的。那段婚姻,之前沒有愛,婚後,更是談不上起碼的溝通。樂生積極爭取出國留學,名存實亡的婚姻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當我意識到對樂生的情感時,我已經陷進了自己編織的羅網中。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樂生對我的感覺,可以深度談話和相互關心的朋友。可是我還是一直在做著努力。我知道他的婚姻是建立在什麼基礎之上的,他們當時也並沒有孩子的牽絆,我存著最大的私心等待他的婚姻結束。可是事情往往就是,在當事人心裏是一回事,在外人看來,又是另外的一回事。在我們當時的小圈子裏,沸沸揚揚著我和樂生的交往。我渾然不覺,並未覺得有太大不妥,畢竟我們一直恪守朋友的本分,沒有越線。
“直到樂生的太太從國內找來。我當然不能承認我們沒有做過的事情。她所得到的‘情報’顯然不是如此,她氣急敗壞,在我的宿舍樓裏當眾羞辱了我之後,又跑到我的導師那兒去告狀。可惜,她並沒有真憑實據,我的老師和同學在經過短暫錯愕後,隻把這次的事情當成了一場笑鬧。她沒有想到的是,她的這次舉動,反而推動了我和樂生的進一步接觸。她走之後,我和樂生選擇了在當晚酩酊大醉。就在那一晚上,我們真正越界了。
“這段關係,一直到現在,我不知道帶給樂生和我,究竟是快樂多一些還是苦惱和負擔更多一些。樂生對我,成了最尷尬的一種守護。他不愛我,卻不得不為自覺做的事情負責。在我混沌的時候,我會為他的守護感到慶幸滿足,覺得自己遲早有一天會守得雲開。可是我越來越多清醒的時候,我會因為他的不愛,一而再地跟他找茬。日日夜夜,分分秒秒,我希望他陪在我身邊。這種持久的要求和壓抑有時會讓他不能忍受地和我爭吵。而我,就為了跟他爭吵而爭吵。可笑地以為他的爭吵是因為他的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