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女兒一定會像梨花一樣美,真希望她快點長大,你知道嗎?她長得很像你呢!”蘇放裝作沒有看見她的傷心,仍舊自顧地滔滔不絕。歲月可以消蝕一切,他想她會隨著時間的流逝忘了劉嘉宇,無論如何她已經開始陪他散步了……
她恨透了蘇放,她嫁給了蘇放,她奪取了蘇放的公司,奪取了他的自由,折磨他,嘲笑他,還有他的女兒,然而“他又一次勝利了!”方茗喃喃自語,“他又一次勝利了。”僅僅幾天的時間,她額上長出了一縷白發,往日油黑的發髻也披散開來,看上去就像遭了一場暴雨的梨花,淒淒慘慘。
雨凝一直陪在她身邊,沉默無語。
當羅子安看到蘇放的時候,他就明白了那個私家偵探是怎麼回事。個中情節對他來說還是一頭霧水,別人的家事,他沒有這份好奇心,但因為小宇的緣故,他還是不免有些擔心方茗的狀況。又見蘇雨凝竟然跟方茗回去,不免驚奇,卻也覺得在情理當中,對於雨凝,他似乎更了解了些。
黃昏。劉嘉宇走進院子裏,方茗沒有覺察似的望著前方。雨凝站在簷廊下,從藤蘿的縫隙裏望見了他。
“茗茗?”劉嘉宇走到方茗麵前,“茗茗,我沒想到會讓你受這麼多的苦,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倔強!”
“是啊,該想到的你都沒想到,這就是我所謂的青梅竹馬,這就是我所謂的心有靈犀!”方茗冷笑了一下,並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她站起來,回房間去了。隻留下他一個人呆呆地站著,這又是一個他的沒想到。
雨凝從簷廊下走出來,輕聲問道:“你為什麼要離開她?”
“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一切都是無可挽回的。”麵對蘇雨凝,劉嘉宇好像輕鬆了許多。
“是啊,於你是已經過去了,可是於她,卻又是一次開始。”雨凝的語氣仍舊緩慢,用緩慢的語氣道出咄咄逼人的內容,實在讓人費解。
“我是一個自私的人。”他終於說。
雨凝沒有接話,等他繼續說下去。他坐在方茗剛才坐過的位置上,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開始說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每天傍晚一起到河邊散步,讀宋詞,討論文學、繪畫——唉!那個時候我有多喜歡畫畫啊!”
“你不能想象我對繪畫的癡迷程度!”他又重複了一次。
“我不明白——”雨凝有些遲疑。
“我知道,我應該從頭說起——我背叛了你的母親,全都是因為繪畫,因為藝術!”
“那一年,她失蹤了,我到處找,發瘋一樣地找她,當我把她從你父親手上救出來時她剛生下你,像死過一次一樣伏在我的肩上,我就那樣背著她走在茫茫的雪地裏,我想我們都要被凍僵了——她吐血了,吐在白色的雪地上,印出一朵朵鮮豔的梅花。”
不愧是搞藝術的,雨凝想,他竟然把母親吐出的血看成是鮮豔的梅花!
“我們活下來了,像在夢裏浮遊,失重的感覺時不時地襲來——不知身在何處,不知自己是誰?沒有根基的生活,就像被風雨吹打的浮萍,茅屋被秋風所破,冷雪橫飛,真有一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亙古寂涼。”
“搞藝術的人應該是耐得住寂寞的。”雨凝淡淡地說。
“是的,可是連買紙筆的錢都沒有。我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生存問題已讓我焦頭爛額,何談藝術啊!”
“不能畫我是活不下去的!”
“是啊,沒有她你照樣可以娶妻生子。”雨凝說得輕描淡寫,可是劉嘉宇卻覺得這句話裏充滿了諷刺,他抬頭看了看雨凝,又覺得這句話好像沒有任何感情色彩。
“你不是我,你不能體會那是一種怎樣的熱衷——那種癡迷——”
我不能體會那是怎樣的熱衷,那種癡迷嗎?小宇不就是因為熱衷和癡迷而死嗎?小宇為什麼癡迷的是思飛卻不是繪畫,如果是,他就不會死了,而他有的是錢去買紙筆。雨凝心裏想著。
“你的父親找到了我,讓我去法國留學,他承擔所有的費用。我經不住巴黎藝術學院的誘惑,我經不住那一幅幅油畫誘惑,我不想放棄與那麼多學術界的人探討的機會,我——”他忽然停住了,問:“你明白嗎?”
雨凝輕笑了一下,點了點頭。她想這些話他應該對小宇說的,可是小宇已經死了。
“你總算成了一位享有國際盛名的畫家,可是你為什麼又要回來呢?你應該不再需要他的資助了。”
“這件事情在我心中成了永久的鉻印——”
“使你夜不能寐,所以你就回來了——你想來確定一下我的母親是否真的像你想象的一樣過著貴婦人的生活,在榮華富貴,紙醉金迷中很容易的將你忘了——那樣的話,你就可以把所有的自責甩到一邊去,然後找一個能夠心安理得的理由。”
“我——”
“你失算了,這次回來真是得不償失,你犯了一個更大的錯誤——可是,卻已經回來了。”
“結果再壞,我都要麵對,我不想讓這種不明不白再延續下去了。”劉嘉宇仿佛找回了當初回來的勇氣。
“你並沒有後悔你的選擇!”
這樣的斷言讓劉嘉宇略感驚訝,過了一會兒他才說:“是的,我並沒有後悔。”然後又低下頭去。
“去年你辦畫展,小宇和思飛都去了,那時候我就覺得奇怪,你為什麼把那幅畫送給小宇,小宇是你的兒子,你早就知道的!”
“是的,他過得很好。”
“所以你不必掛念他了。”
“他現在怎麼樣了,我確實很想見他。”
雨凝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如果你真的想見他,就去找他吧。”
他很快就會知道小宇已經死了,雨凝想。但是現在她不想告訴他,這樣一個人——
愛情,一個多高貴的詞!
她想起輾轉送到她手中的那幅畫,那個倚柳而望的憂傷美麗的女子。如果他並不曾回來,她在他的眼中永遠是那個樣子吧;如果他並不曾回來,他在她的眼中也還仍舊是那個優雅且憂鬱的多情才子吧。
然而,他卻回來了,雨凝不知道這是不是人生的敗筆,但是她卻很肯定地認為,這是人生的諷刺,對於愛情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