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我為她找一個她想去的歸宿,一種灰飛煙滅選擇。”
屍體火化的那天,雨凝沒在場,子安自作主張,把骨灰葬在小宇墓旁。
“那天晚上她曾暗示過我的,她要一把火把自己燒掉,不留蹤跡的消失——我竟然沒有留住她。”雨凝說。
“你不是說了嘛,這是她的即興之作,既然她喜歡,我們又何必挽留呢?”子安這句話不知道是安慰還是譏諷。
雨凝忽然覺得無話可說了。他們相對沉默了一會兒,子安說:“我走了。”
蘇雨凝沒有答話,望著他離開,昏黃的燈光灑在他身上,勾畫出一個淒涼而疲憊的身影。
宋威說你不想知道秦思飛是怎麼死的嗎?這句話終於觸動了雨凝,她同意見他。宋威就像無法擺脫的噩夢一樣糾纏不休地出現在她麵前。他當然不會真的去談論思飛的死因。一看到雨凝,趕緊就問:
“雨凝,你想好了嗎?”
“你不要白費心機了。”雨凝開口道。
蘇雨凝的冷淡讓他感到極大的憤怒。獄警的警告毫無用處,他說話仍舊肆無忌憚。最後終於忍不住地叫道:“你以為你有多聖潔,你隻不過是個強奸犯的女兒。”
這句話讓雨凝怔了一下。
她終於明白方茗為什麼那麼恨父親,為什麼那麼恨她。
方茗果然派人把她的父親推來了,蘇放看到雨凝,淚水一下子湧出來,“凝兒——”
蘇雨凝靜靜地坐在座位上,不置一詞。
“你有多美啊,跟你媽年輕時一模一樣——可是,我讓你受苦了——在那暗無天日的禁室裏,我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隻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活著,你是我唯一的希望啊——沒想到你還是被她找到了——”他並沒有注意到雨凝的沉默,繼續說下去:“這些年你是怎麼過得啊?我日日夜夜地想見你,你還那麼小就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生活——”
“我的女兒,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你怎麼不說話呢?”
“說什麼?說我也想你嗎?我不喜歡說謊。”雨凝抬了抬眼睛,安靜地說。
突如其來的打擊讓蘇放驀地一愣,然後喃喃地說:“我知道我連累了你,我沒有照顧好你——”
“不,這些我都不在乎。”她搖了搖頭,似乎已經不耐煩了。
“凝兒?”蘇放疑惑地望著蘇雨凝,灰白色的頭發像覆蓋了一層深秋的霜雪,帶著遲暮的淒涼。雨凝的心痛了一下,然而她的語氣卻一反往常的平靜,微微有些激動地叫著:“我不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我隻希望沒有你這樣的父親。”
這句話像一柄利劍刺入蘇放的胸口,這可是他的親生女兒,他唯一的親人啊——心即刻碎了,眼淚從他已經開始蒼老的臉上淌下來。
方茗在一旁看著,複仇後的快感在她身體裏迅速擴散……但她始終不插一句話,她知道她的話隻能激起仇人的抵抗心理,她知道此時隻有雨凝的話才有殺傷力。
蘇放流著眼淚說:“凝兒,你長大了——我離開你的時候你才六歲——那個時候有多幸福啊,我的小公主一樣的女兒,穿著白色的小裙子,奔跑在梨園裏,我們開著黑色的跑車去兜風,你的頭發飛揚著——那個時候——那個時候你曾經告訴我——我是你最愛的人……”他的身體像風雨中的樹葉,瑟瑟發抖。
“你是我最愛的人嗎?”雨凝輕輕地歎息著:“那個時候,那個時候我才六歲啊!”她避開他可憐巴巴的眼睛,輕輕地站起來,往回走。
蘇放不解地望著她離開的背影,難道——難道六歲時作出的判斷是錯誤的嗎?那他希望她永遠是六歲。可是——
“凝兒——”
她不說話,也不回頭。
蘇放看著她離開,想從輪椅裏掙脫出來,兩手揮來揮去,卻仍舊隻能坐在那裏。
監獄裏的窗子很小,月亮已經升起來了,薄冰似的一片。蘇雨凝的眼淚滴下來。
方茗讓人把蘇放推出來,石砌的林蔭路上躺著一片片的黃葉,他的身子仍舊在瑟瑟發抖。方茗走在前麵,把手插在風衣兜裏,望著前方,看上去有些疲倦,一片黃色的葉子,幽幽嫋嫋的在她麵前飄落,她不禁輕輕歎了一口氣:“已經是秋天了。”
或許她已經忘記了複仇的目的,這都成了慣性行為,也或者她一直沒有忘記嘉宇,然而複仇後隻會引起憂傷的回憶,快感卻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小菲坐在蘇雨凝對麵,顯得有些局促不安。“你還認識我嗎?蘇小姐,我是小菲。”
“小菲——你曾經救過我。”雨凝回憶似地說。
小菲不好意思地笑笑,這微笑在她那水汪汪的臉上顯得很淒慘。“雨凝姐姐,我來是求你一件事的。”
雨凝用詢問的眼神望著她。
“你不要怪大哥哥好嗎?”
“大哥哥?羅子安?” 她一下子就猜到小菲來是為羅子安,但是她不知道她到底知道多少。
“其實他是很愛思飛的,他也沒想到思飛會自殺,他一直很傷心呢!”小菲望了雨凝一眼接著說:“他很關心我,有一次我問他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他說你很像一個人,她也叫小飛,但是我不能愛她。他有時喝醉了酒,叫著思飛的名字,我才知道小飛就是思飛……”
這些話讓雨凝感到驚愕,卻沒有表現出來,她說:“我沒有怪子安,思飛的死也不是因為子安。”
“那是因為什麼?”
“你不會明白的。”說出來又覺得有些過分了,所以雨凝又補充說:“你是個可愛的女孩兒。”
“但是大哥哥不喜歡我——秦思飛又不在了,我不希望他那麼痛苦——”
蘇雨凝打斷她,“自己的痛苦須要自己來解決,別人幫不了,更不能代替。”
“可是——”
“小菲,以後不要把大哥哥的事情隨便告訴別人。”
“我不是隨便——我是——”
“好了,子安不希望這樣的。”
羅子安披衣站在窗前,窗外霓紅燈閃爍,汽車在公路上穿梭,大都市總是過著這樣的不眠之夜,空氣裏傳來憂鬱的歌聲:“夜深了,你還不想睡,你還在想著她嗎?隻一個流淚到天亮,他也不會回來安慰,你隻是……”這首歌現在聽來不那麼惡俗了,子安想。
“城市的燈火都把月亮嚇跑了!”
“思飛——”羅子安吃驚地回過頭。
梅雪輕輕地笑了,仿佛詭計得寵了一般。她穿著粉紅色的睡衣走近來,把手搭在陽台上,與他並排站著:“你以為世間真的會有鬼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