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飛,我有話對你說。”
“說吧。”她依然閉著眼睛。
“你真的決定了嗎?”
“決定什麼?”秦思飛無精打采地睜開眼睛,推開羅子安環在麵前的胳膊。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
思飛似是而非地笑笑,“我累了。”
“為什麼隻是累了?”
“還有什麼更好的理由嗎?”思飛朝著對麵的山望去,幽幽的語氣仿佛夜晚湖麵上升騰的霧水。
“思飛,如果——”
“沒有如果了。”
思飛又開始往前走了。留給子安的仍舊是同樣的背影,他曾經對墨玉說過,她的背影讓他絕望。
她向更遠的深山裏走去,耳邊似乎響起一個聲音,“向山裏走去,向山裏走去。”山的那邊還是山,可是,她以為,至少,山的那邊是不一樣的山!
肯定有不一樣的山,她堅信地告訴自己,隻是自己走得不夠遠。
思飛真的可以逃離嗎?一個人去流浪,到一個陌生的國度,一個陌生的地域,沙漠或者森林,那裏沒有城市的格子樓,沒有讓人頭腦暈眩的煙霧,沒有甲蟲似的汽車,沒有蝗蟲一樣泛濫成災的人群,稀疏的村落,稀疏的人煙,安靜或者狂野,沒有壓抑,也沒有空虛!
她隻能一個人走,雨凝不能跟她走,雨凝不能沒有月亮,不能沒有梨園篩出的月影;子安不會跟她走,子安不能沒有白蘭地,子安讓她感到壓抑;小宇不應跟她走,小宇不能離開方氏,小宇讓她感到疲倦——
她隻有一個人,隻能一個人走,或者,留下來。
留下來又怎樣呢?留下來,與小宇相伴一生,與方氏相伴一生?
疲倦!疲倦!
那些影子,那些螻蟻般的影子,華麗的言辭,虛偽的笑臉,魑魅的燈光,喝不完的白蘭地,羅子安頹廢的身影——
疲倦!疲倦!
西天的雲彩肆意揮灑它的絢麗,濃墨重彩,就像一個任性而狂妄的畫家。太陽,那個盡情燃燒的太陽此時卻似乎安靜下來了,溫柔的紅色,不再有血腥的感覺。
思飛望著西天,想,他們也望著西天吧,他們都望著同一個太陽,這壯觀的景象一定已經在雨凝的畫裏了,思飛想著便往回走了。
小宇一看見她便跑過來,“思飛,你一個人又去哪了?”
原來子安早已經回來了,他遠遠地望著她,沒有走過來。
思飛走近雨凝,蹲下身來,雨凝的畫正塗最後一筆。
絢爛的晚霞,溫柔的太陽,而這一切隻為了襯托一個女子的背影,黑色的蜷曲的長發,正望著西天——
一個人站在這麼空闊的天地裏,那是怎樣華麗的悲愴和孤獨的絕望啊!
“那是否就是地老天荒的感覺?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思飛卻沒有說話,她心裏很清楚,那個背影就是自己。
天氣陰沉沉的,空氣裏氤氳著潮濕的氣息,也因此,教堂裏顯得更加安靜了。有修女在打掃庭院,院子裏的鴿子從這邊飛到那邊,咕咕叫著,尋覓著食物。
婚禮的整個計劃都是羅子安一手安排的,他似乎對所有的局麵都能運籌帷幄。婚禮在教堂舉行,而後直接去娛樂城,宴席設在那裏。
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到來,他們紛紛說著祝賀的話,門口有子安迎接,在眾人麵前,他的言辭永遠是得體而周到的,八麵玲瓏的人際關係讓他在這種場合如魚得水。
他看見墨玉和疏桐來了,走過去說:“阿玉,你來了。”
“是啊,希望不是太晚。”
“沒有,客人還沒到齊呢,小宇也剛去教堂;你先進去,我已經為你準備好了鋼琴。”
“羅先生,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疏桐問。
“你?你幫我招呼下客人吧。”
疏桐端著酒杯行走在宴會上,不過這回端得是白蘭地,一邊招呼著絡繹不絕地走進來的客人。不知不覺中又走到墨玉身邊,墨玉彈的是小夜曲,在宴會還沒有正式開始的時候,作為背景來點綴。
“你今天看起來倒像個主人。”墨玉輕輕地按著琴鍵,略含揶揄地說。
“羅子安為什麼請你來作今天婚禮的音樂總指揮,你又為什麼要答應——因為你是他的朋友,而我又是你的朋友,那麼我們就都成了主人。”繞了一圈,疏桐就真的像個主人了。
“這樣的推理似乎牽強。”墨玉輕笑著,“做主人不一定非要喝白蘭地。”
疏桐看了看自己的酒杯,也想笑,“想學學羅子安。”
“自己是什麼樣的就是什麼樣的,沒有必要去學別人,何況,他並不值得你學習。”
“同感,同感,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那你——”
“大概是愛屋及烏吧。”疏桐立馬用這句話截住茬了墨玉的話茬。
“少來。”墨玉嗔怪地低下頭,過了一會兒漫不經心地說:“不知今天的伴娘是誰?”
蘇雨凝吧,隻能是她了,疏桐想,但是他並沒有說出來,卻說道:“伴娘不知道,不過伴郎肯定是羅子安。”
墨玉笑了:“不會的,子安不喜歡把自己打扮成伴郎的樣子,那樣的約束對他隻是一種折磨。”
“是啊,他不喜歡做伴郎,倒喜歡做新郎呢。”疏桐眨了眨眼睛,那雙劍眉也跟著抖動了一下。
墨玉的臉上露出反感的神情。
“知道了,我不會叫你的朋友難堪的。”疏桐一臉不屑地轉過頭去,看來來往往的人群,眼光不由自主地又掃到羅子安身上去。
“別人的婚禮,別人的熱鬧,我們卻要在這裏爭吵,真是可笑。”墨玉站起來,向休息室裏走去。
疏桐跟上來,“你累了嗎?”
“我想一個人靜一下,你留在這裏繼續你的行為藝術。”
“你真的生氣了?”
“疏桐,”墨玉回過頭,看著他說,“不要榿人憂天了,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事情值得我去生氣,而且,生氣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我連生氣也懶得。”說完,墨玉上樓去了。
子安應該去教堂的,盡管他不是今天的伴郎,他應該去教堂的,他終於決定。
教堂裏已經坐滿了人,方茗的一些老朋友,還有小宇的朋友,同學。
方小宇一行人已經去藍羚公寓接新娘子了。
雨凝醒來的時候,公寓裏靜悄悄的,她想,思飛還沒起床嗎?讓她再多睡會吧。她在浴室裏洗漱完後,坐到梳妝台前,開始梳理她那柔軟的長發,一縷縷梳下來,然後把一片綠葉形的卡子別在發端。
她梳洗完畢就進了思飛的臥室,空空如也,思飛不在,被子疊得很整齊,隻是那隻黑色的旅行包不見了。
還帶走了她的筆記本,桌上隻留了一張字條:
雨凝,原諒我的不辭而別,隻有這樣,隻能這樣。這次我真的要離開了,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抱歉!
在這個時候離開,她怎麼能這個時候離開呢?這次她是決意要走了,雨凝有一種預感:她是徹底走掉了,也許她們再也不能相見,思飛不會回到這座房子裏來了,房間裏思飛的氣息也隻能漸漸消散了吧。她不敢指望思飛會在哪一天像往常一樣悄悄地回來,這一次走得迅捷輕悄,是自我追逐還是自我放逐?莽莽蒼蒼的原始森林,茫茫無際的荒涼大漠,她到底會去哪裏?她到底去找什麼?
她在這個時候走,她不甘心!
可是她完全可以拒絕小宇的。人總在不經意間有了惰性,這一刹那的惰性就會鑄成錯誤,可是思飛,用這種方法去結束錯誤,未免又是另一個錯誤的開始!
如果你不喜歡小宇,可以。如果你喜歡子安,也可以。她終究是疲倦了,想起她那副疏離的樣子,雨凝開始懷疑,她並不喜歡子安,這裏根本沒有一個人值得她留戀,不然她不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