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記憶裏的上海灘(3 / 3)

藍羚公寓。

雨凝走進思飛的臥室,看見她正在翻衣搗櫃找什麼東西,神情悒鬱。

思飛一著急,把一個小箱子翻過來,一鼓腦兒倒在床上,一本書從箱子裏掉出來,斜斜的落在床上,露出半片蝴蝶標本。

“這是什麼?”雨凝拿過來翻看。

“《少年維特之煩惱》,思——飛,思——飛”雨凝讀出上麵一行字,接著問:“想要高飛還是思念小飛?”。

“不要念了。”思飛搶過書。

“搶那麼急做什麼,小心把蝴蝶標本弄壞了。”雨凝望著她,慢條斯理地說。

思飛也不答,低頭拿著那隻蝴蝶注視了一會兒又夾進書裏,然後把書放在箱底,仿佛她剛聽說了關於這個蝴蝶的什麼謠言,擔心它飛走了一樣,隻是拿出來看看還在,就又放回去了。

“有些東西該丟的就丟掉,不想丟的就拿出來,書不是應該放在箱底的東西。”

“雨凝——”

“思飛,你一向是個有主見的人,為什麼就不能做出自己本心裏的選擇呢?”

“我?本心裏,也許我的本心裏沒有選擇了。”

“‘在沒有選擇的時候我選擇不選擇’,這是你曾經說過的話。”

“可是——”

“你怕小宇傷心,還是自己想休息了?”

“都不是——你不要管我了,你以前從來不管我的事情的。”思飛不耐煩了一樣轉身去收拾衣物。

雨凝不再言語,輕輕地走出去了。她明白她說什麼都沒有用了,思飛做決定是沒有人可以改變的,如果是對別人,思飛早就發脾氣了,可是對雨凝,她不會的,所以雨凝也不會步步緊逼,因為了解,所以更無奈。

也許,生活本來就是一場戲劇,每個人必須飾演自己的角色,不偏不倚,行走在自己的人生軌道裏,思飛放棄了她的叛逆,再也沒有即興之作,所有的掙紮換來的隻是愈加的迷惘,在迷惘中沉淪——

那個月色如水的夜晚,當她幽靈般出現在客廳裏時,思飛穿著睡衣倚著落地窗,望窗外的月亮,那晚的月亮大而圓,白色的光芒灑在院中梨樹上,灑在窗前紫藤上,灑進房間裏光滑的地板上……

思飛追問生命的意義,大顆的淚滴在月光中閃爍——

也許,這樣的結局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可是,那莽莽蒼蒼的熱帶雨林——

雨凝踟躕在客廳裏,想著這些事情。真的願意思飛放棄自己的個性嗎?獨特而唯美!她曾經欣賞,而且因為欣賞才收留的她。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這又是一個問題,後來雨凝不願再思考下去了,變數太大,誰也說不準明天會發生什麼。

墨玉開了門,請疏桐進來。房間裏彌漫著葡萄酒的香味,沙發上很亂,靠窗的桌子上零落地擺著酒杯、餐盤。

疏桐走過去,把沙發上的抱枕立在兩邊,“怎麼,不開心?”

“嗬嗬,”墨玉的笑聲讓房間裏的空氣都開始震顫,她說,“我有什麼不開心的!”

“喝了這麼多酒?”

“除了喝酒和彈琴,我一無所長。”墨玉的頭發披下來,蓋住了半邊臉,她用手指指劃劃,看來已經醉得厲害。疏桐看著心疼,忙扶她坐下來。

“阿玉,不要這樣說。”

墨玉笑意吟吟地望著他的眼睛。

“我哥——他找過你?”

“應該是吧,昨天?前天?記不太清了。”她又垂下頭,仿佛搜尋記憶。林茂源那張飛揚跋扈的嘴臉出現在眼前,她在他的眼中看到的自己就是一個貪慕虛榮、淺薄無知的娼妓。這樣的定位讓她狂笑,然後又覺得悲哀。

“大哥有時候很頑固,他的話你別太往心裏去。”疏桐說。

墨玉又笑了,聲音也變得歇斯底裏,“你知道他說了什麼?他說要為我盤下整個藍羚,以後我就不再是巴台前彈鋼琴的歌女,搖身一變就成了藍羚酒吧的老板娘。”

“這是條件嗎?他的條件嗎?”

墨玉的笑聲漸漸低下去,她看著疏桐滿臉的疑問,輕聲說:“疏桐,你隻是我一個小兄弟,一個可以互訴衷腸的知己。”

房間裏的光線一下子黯淡下去,疏桐的眉間擰成一股繩,他用力搖晃本來已坐不穩的墨玉,一遍遍地問著:“你有沒有答應他?”

他急切的聲音使墨玉的心一點一點變涼。他始終對她沒有信心,她想,過去的一切是無法挽回的。就算她不愛疏桐,就算隻是她的朋友,這樣的不信任也會觸發對那段日子的回憶。

墨玉始終是仁慈的,她笑了笑說了實話:“我沒有答應他。”

疏桐眉間那股繩漸漸解開了,一雙劍眉仍舊插到鬢梢裏去。他鬆開抓緊她的肩膀的手,坐回到沙發上。

“但不是因為你。”墨玉接著說,“是因為我自己。妄自揣測別人的心思,自以為地安排別人的生活,這一切都讓我厭惡。疏桐,你是個很好的青年,不要怪我用青年這個詞,你的氣質真的像五四時期那些熱血青年一樣,積極、熱情、有頭腦,有目標——你過著這個社會上標準的正常生活,我不想介入,也介入不了。我們是不同的兩種人,生活在不同的兩個世界裏……”

“這些都不重要,我什麼都不在乎。”疏桐說。

“這些很重要——其實在某些人麵前我不是一個把憂傷掩飾的很好的人,你終究會厭惡我的無所事事,而我也終究會厭倦你充滿信心的行色匆匆,我們都是沒有耐心的人。”

“沒有耐心的不是我,是羅子安。”疏桐一下子站起來,幾乎是叫喊。

墨玉也站起來,她走到桌前,又倒了一杯葡萄酒,失神地望著晶瑩剔透的酒杯,“也許吧。”

“你還是忘不了他!”

“這是兩回事,我不想在這個時候討論這個問題。”

“我覺得這是一回事,忘記一個人才可以接受另一個人。”

“不,接受了另一個人才會忘記一個人。”墨玉說。

“全都是借口,什麼性格,什麼價值!都是敷衍我的借口。”

“如果你一定要這麼認為,我無話可說。”墨玉放下酒杯,走到陽台上去了。

疏桐一個人留在房間裏,他拿起葡萄酒瓶,仰頭灌下,然後走到音箱旁邊,放了一張碟片進去,即刻,憂傷的音樂洶湧澎湃,淹沒了整個公寓。

音樂像嘶喊,一股股湧到陽台上來,秋日裏的太陽早已經褪去了夏天的燥熱,溫煦又庸倦。她順著陽光的方向望著樓下蔥鬱的樹木,樹木的陰影裏,曾經有子安頹廢的背影……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沒有悔意,隻是一種習慣,習慣了回憶,習慣了決絕,習慣了回避。“如果,如果我不離開子安,他是否會建起碧落?我是否能夠把鋼琴彈得這麼好?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可是,他還在我們共同呆過的城市裏,而我,也回到了這個城市,江湖?相忘?我們無法相忘於江湖,可是,一切都不再是從前,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甚至,我們根本就沒想過回去,誰也沒想過——一切都成了習慣,甚至,對疏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