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熱鬧是一群人的孤獨(2 / 3)

陽春三月,梨樹仿佛同時接到了花神的指令,一夜之間,花如雲裳。風一吹,梨花花瓣像一陣雨簌簌地落下來,有雨凝站在這梨花雨裏,梨園簡直真成了神仙洞府。上海的電子鍾就像上海這個過於時尚的大都市一樣走的馬不停蹄,而這裏則是慢悠悠,輕飄飄。

很多情況下,思飛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她說請兩個朋友來梨園賞梨花,羅子安和方小宇就到了。聽到敲門聲,英姨去開了門。他們走進來,仿佛一不小心跌進了世外桃源。老梨樹給這院子增添了一種幽深的氣息,梨花結伴一陣一陣飄散在空中,落到東麵挨牆的菜畦裏去,油油的蔬菜本來會給人人間煙火味,可是這裏卻又不像人間,一條用青磚砌成的小徑曲折地通向房屋,他們踩在小徑上,在花木掩映之間向裏走,房前翠竹如削,唰唰的竹葉響與琴聲遙遙合並——

“築室在人境,遂得真隱情。春盡草木變,雨來池館清。閉戶脫三界,白雲自虛盈。”

蘇雨凝身著月白薄紗長裙,烏發隨意盤成一個柔軟的發髻,露出潔白的頸項,她看到了他們,就停下了彈琴的手,站起來,走過琴架,“歡迎二位”,她的聲音和琴聲一樣潔淨優雅。果然是“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羅子安見了這神仙玉骨的女子大為詫異,一時怔住了,雨凝的美是那種讓人看一眼就忘不了的美,時時出現在印象裏,卻不可褻瀆。這美最大的特征就是光潔,也許有人具備了她的明眸皓齒,有人具備了她的冷豔絕倫,但是沒有人具備她的光潔,出塵脫俗的光潔。

“是蘇小姐吧?”子安問。

這時候思飛也從房間裏跑出來了,見他們在談話,她就省下介紹了。

雨凝輕笑了一下,嘴角微微上翹,仿佛她一身的才華都聚積在那裏。

“啊?”小宇驚叫了一下,“太像了!”

“什麼太像了?”子安和思飛一口同聲地問。

“蘇小姐很像一個人。”

“像誰?”

“我媽——年輕時的照片,太像了,她也穿了一件薄紗長裙。”

“我還以為你製造了什麼開場白呢?竟然說雨凝像你媽,你暈不暈啊?”思飛劈頭蓋臉地一頓數落,心裏卻盤算著,雨凝一直顧忌的那個人很可能就是方茗。

“天下人這麼多,有相象的也不足為奇。”蘇雨凝淡淡地說。

“老樹,翠竹,還有琴聲,這裏倒真是人間仙境呢!”子安伸出兩條胳膊,畫了個孤形,像是把這一切環抱到懷裏一樣。

雨凝輕笑了一下,坐回琴旁的竹椅上,子安坐到石桌周圍的石凳上,思飛坐在雨凝旁邊的藤秋千上。英姨把茶放在石桌上,便進廚房去了。

“蘇小姐能夠避開世俗世界,安居這鄉野之地,真是讓人羨慕。”羅子安說。

“蘇小姐從小就一個人住嗎?”小宇問。

“有思飛陪我一起!”雨凝答。

“我是說你的家人——”

子安暗地裏責怪小宇怎麼變得這麼冒失,桌子底下捏著他的衣角又拉又扯。小宇竟然毫不在意地繼續說下去,大有一幅童言無忌的架勢。

“我曾有一個姐姐,要不是小時候出車禍離開了我們,我一定會把你誤認為姐姐的。”

雨凝心裏不禁一顫,陰影迅速罩上來,她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子安站起來擋住了她,他故意走近她,把手放在古琴上。

“蘇小姐再為我們彈首曲子吧。”

“羅先生也喜歡古典音樂?”蘇雨凝已經恢複了鎮定,她望著他,感激地笑了一下。

“子安,你不是會吹簫嗎?為什麼不跟蘇小姐合奏一曲?”

“好啊,我去拿洞簫。”思飛進房子裏去了,小宇也跟進去。

客廳裏是一套檀香紅木家具,還立著屏風。小宇跟著思飛走進書房。思飛打開櫃子去取洞簫,他便四下裏觀望。梨木書桌上一個竹質的筆筒,筆筒上畫了幾支翠竹,旁邊放著一本深綠色封麵的宋詞。

“宋詞,媽也喜歡宋詞啊!”小宇心說。他把手放到宋詞上,剛要翻開,思飛說找到了,便拉他出來了。

簫聲悠揚,琴聲低訴,很默契的合奏。仿佛有無盡的憂傷從雨凝的指間滲出,擴散到空氣裏去,又被院中的花草吸收,那花草的葉子上便滾出了點點淚珠,所有的植物霎時黯然神傷,羅子安被這種憂傷感染,或許是觸動了他固有的空虛感,所以簫聲雖然不是低泣,卻足夠蒼涼,正配合雨凝的琴聲……

四個年輕人都深深地沉浸到音樂中去了。

琴聲停了後,小宇要求思飛帶他到處參觀一下。

子安仍舊坐在雨凝的斜對麵,他說:“蘇小姐的琴彈得太好了。”

“還不是倚仗羅先生的簫聲。”她的聲音很清淡,淡得像梨花一樣,白色,但不是蒼白,這語氣裏沒有一點蒼涼的意思;淡的像水,靜止的水,也不是沉默,沒有沉默的深度,羅子安簡直要懷疑那琴聲是出自她之手,如此淡漠的人怎能彈出那麼憂傷的曲子?什麼才是她真正的語言,琴聲?話語?

“蘇小姐有一顆琴心。”他見雨凝有些疑惑,便接著說:“以心解琴趣,以生命而修心。”

雨凝笑笑,“我隻是為了自娛。”

子安不以為然,他說:“要懂得琴,要彈好琴,不僅僅是閑情雅致,還需要素質修養,文化水平、思想境界,個人風度以及對生活的深刻感受——”

“羅先生好像很懂琴。”

“我也是自娛啊,嗬嗬——”

吃飯的時候,雨凝隻吃了一片花生糕,幾片菠菜,子安想那優雅的舉止更是一種修為。等他和小宇都了上車,還猶如在夢裏,他想,今天隻是一個夢境。其實小宇也覺得不真實,他更在乎的是蘇雨凝太像自己的母親。

思飛問雨凝,偶爾的交往是不是可以成為她單調生活的點綴?

雨凝說,有些點綴裏隱藏著禍患。

思飛不相信有那麼玄,但是就算她相信也不怕。她說,兵來將擋,任何人都不能成為我們前行的絆腳石。雨凝就不再說話了,她總是由著她,就像唐玄奘看著孫悟空一樣,他喜歡跳就任他跳去,無傷大雅也無甚大礙,這放任一半是因為淡漠一半是因為寵愛。

思飛回到藍羚公寓去了,英姨也請了兩天假,這麼多年以來英姨幾乎沒有請過假,雨凝自然是立刻就答應了,她照常坐在院子裏看書。

雨凝聽到敲門聲想:不會是英姨吧,她那麼仔細的一個人肯定不會忘了帶鑰匙,嗯,一定是思飛。她叫了幾聲周伯,沒人應便自己去開門了。

然而她開了門,站在門外的竟是一個陌生男人。身材高大,麵龐雖然黝黑,五官在那張臉上卻還算放的恰當,但是他眼神裏流露出來的獰笑卻讓雨凝厭惡。他呆立在門口,說:“好一個絕色美人兒,我不是見到了神仙姐姐吧!”

“你找誰?” 雨凝問。

“你是蘇雨凝小姐吧!”他呲牙咧嘴地笑著,肆無忌憚的目光一遍遍掃到她的身上來。

“有事嗎?”

“你總不能叫我站在外麵說吧!”那個人用手抵著大門,涎著臉說。

“那真是抱歉,梨園是不準外人踏入的。”

“蘇小姐真是道骨仙風,貌若天仙已經讓人驚詫了,超凡脫俗的舉止更讓人驚歎!”

蘇雨凝看了他一眼,有冷漠,有詢問,有不耐煩,種種的成分都在這一眼裏體現了。那人仿佛覺察了,笑嗬嗬地說:“蘇小姐,我有個朋友看中了你這處宅院,想買下來,無論多少錢——”

“我不賣。”雨凝打斷了他。

“蘇小姐可知道要買房子的人是誰?”

“是誰都無所謂。”

“你可知道一個叫方茗的人?”

“方茗?”蘇的心再次顫了一下,但是她仍舊不動聲色地說:“跟我有關係嗎?”

“你跟她長的太像了。”

“那又怎麼樣呢?”

“她一直在找一個人——”他故意停下來,斜了眼睛偷覷著蘇雨凝的表情。

蘇仿佛被他的眼神灼傷了,聲音提高了一些:“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當然,沒什麼關係,我們隻是想買你的房子。”

“可是我不賣。”

“你好好考慮一下——”

“不用考慮了,你請回吧。”她做出送客的姿勢,然後就要關門。那個男人摸著下巴,仍舊在笑,但是他也識趣地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