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獄中二十年——馬拉凱什(4)(1 / 3)

媽媽在數自己往日的好友,可惜為數不多。在上流社會,大家都在躲避我們,我們的名字讓人害怕。20年來,我們的名字是不可以提及的,否則會招來殺身之禍。人們已經把我們的名字深深地埋藏了起來,在他們看來,我們已經死了。我們的死而複活擾亂了他們。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對我們的事情不聞不問。他們認為,被“軟禁”在一個“城堡”中20年,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們畢竟還是活過來了,而且身體方麵幾乎完好無損。

我們的父親是個“劊子手”、“叛逆”、“弑君者”,他是“罪有應得”。再說,我們難道不是他的後代嗎?人們並沒有當麵對我們這麼說,但是,他們的態度讓我們有如是的感覺。他們把他們的這種看法對我們的親戚朋友們說了。我們是被控訴者,是戴罪之身,是君主政權的敵人。我們很礙事,很麻煩。

離開馬拉凱什一個半月之後,4月2日,我慶祝了我的38歲生日,收到了世界各地寄來的400多張明信片。人們通過大赦國際得知我們已經獲釋,以這種方式向我表示他們的支持。

我一方麵對此非常感動,但同時又覺得心裏很不舒服。他們本應在我們被關在監獄之中時向我們表示這種友情的。我們自由了,就不需要什麼了,特別是不再需要溫馨的祝福了。這一切來得太遲了。

的確是太遲了,我們越來越有這種感覺。對於愛情、友誼、家庭來說,都太遲了。對於生活來說,也太遲了。激動、興奮過後,接下來的卻是心力交瘁、沮喪絕望。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獲釋幾個星期之後,朋友蒂拉烏夫和我去了拉巴特的一家名為阿姆內西亞的新潮的夜總會。那天晚上,哈桑二世之子西迪·穆罕默德王儲帶著他的姐妹以及幾個宮廷中人圍著一個私人內室圓桌而坐。他看見了我們,便讓我們過去。

王儲出生時我就見過他。我們被投進監牢時,他剛9歲。我感謝他沒有讓我受辱,沒讓我躬下身子去吻他的手。他改變了許多,已經是個大人了,但我看到的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孩子,通過他,我似乎又看見了國王,因為他長得與國王一模一樣。

我很激動,王儲也很激動。他知道得找點誠摯的詞語來打動我們,他對我們說,他家的大門始終向我們敞開著,他隨時都可以向我們提供幫助。我們可以隨時去他那兒找他。

然後,王儲把他的辦公室主任叫了來,當著他的麵把他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

“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他補充了一句,“你們應該朝前看,不要再去想過去的事了。”

王儲沒有提一句有關他父親的話。拉拉·梅麗安公主待在他的身後,麵色同我們一樣的蒼白,心情也同我們一樣的複雜,但是,她並沒表露出來。

我們的相遇傳遍了拉巴特。

稍後不久,對此有一篇文章發表在《世界報》上。文章作者以有力的筆觸在文章中解釋了國王的新策略,以挽回烏夫基爾案件的影響。該作者認為,國王要派自己的孩子去摸摸底,以求得和解。西迪·穆罕默德及他的人的反應很快就表現出來了。從此,他們遇見我們時,總在設法躲開。

我是在稍後一點才見到拉拉·米娜的。她請我吃飯,我高興地答應了。我一點也不恨她。又見到她,也就等於是我又找回了自己的童年,把我埋藏在心靈深處的一些也許並未熄滅的情感又激活了。我也想向國王證明一下,我是知道如何區分他這個敵人與其家人的不同的。

拉拉·米娜沒有離開雅恩米娜別墅,她一直住在那兒。不過,她在拉巴特郊區,離達爾—薩萊姆公園不遠的一個大莊園裏弄了幾個養馬場。騎馬仍舊是她的最愛。她發起了摩洛哥的馬術比賽,並創辦了一些馬術中心。

為了見到她,我得徒步穿過大莊園的一半。路上碰到許多熟悉的人停下來向我致意。我心中很驚訝又很愜意:如此說來,人們並未完全忘記我。

我先是透過一扇玻璃門看見了拉拉·米娜。她大變樣了,但是我還是從那個穿著馬褲的胖女人身上認出了以前的那個小女孩來。她臉上仍舊掛著同樣的笑,帶著同樣的表情,眼神仍舊透著淘氣勁兒。這時我心緒非常地混亂。

當拉拉·米娜瞥見我時,她從辦公室裏走出來,愣了有幾秒鍾的工夫,慢慢地朝我走過來……然後,她立刻加快了腳步,最後竟然跑了起來,撲到了我的懷裏。她緊緊地摟住我,緊緊地攥住我的手。有幾分鍾工夫,她一句話也沒說,最後,才終於開口問道:

“瑪麗卡,你好嗎?”

我跟著拉拉·米娜走進她的辦公室,盡管我不願意承認,但我確實是很激動。她的聲音、她的動作……往事如潮水般地湧進了我的腦海之中。我們的歡笑、我們的遊戲、令人望而生畏的讓娜·裏埃菲爾管家……

拉拉·米娜命令屬下不許打擾我倆,然後,把門關了起來。我倆麵對麵地站著,誰都說不出話來。她久久地盯著我看,我迎著她投過來的目光。我的眼裏滿含著眼淚,而她則強忍著沒有哭出來,但是,我清楚地看到她的嘴唇在哆嗦。然後,她轉過身去,用拳頭猛擊了一下桌子,說道:“這是我們家的奇恥大辱!”

拉拉·米娜問了我一些很小的問題,她想了解所有的情況。盡管我知道我對她的感情仍舊未變,但我還是很謹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