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辦公室一直以陽光燦爛著稱。陽光燦爛的意思不是我們的生活有多麼陽光,是從另外一個角度說的:我們全部是雄性動物。
這天上午十點鍾,主任領進一位姑娘,介紹說:這是白潔,大學剛畢業,分到你們科了。
姓名和大學畢業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位女性,更重要的:是位相當靚麗的女性。
我們辦公室四位雄性,科長、我還有兩位年輕同誌。我和科長已經被人占有多年,並有了下一代。那兩位——小林和小水,尚在稱孤道寡。
不等科長發號施令,小林和小水立即用實際行動淋漓盡致地詮釋了雷鋒同誌“對待同誌要像春天般溫暖”的深刻內涵。
他們把靠窗的桌子騰給白潔,桌麵擦得讓白潔同誌的化妝鏡自慚形穢。
小水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盆嬌豔欲滴的花兒,擺在纖塵不染的桌子上,與白潔的容貌相映成趣,白潔興奮得像注射了海洛因。
小林也不甘示弱,端著口杯,對科長諂媚地笑著:“科長……”科長橫了小林一眼,不情願地拿出茶葉筒,小心翼翼往口杯裏放了幾粒。小林不耐煩,按住科長的手,茶葉筒呈六十五度角傾斜,科長秘不示人的“黃山猴魁”源源不斷流進口杯。科長臉色蒼白,心痛得差點兒暈過去。白潔的桌子上,茶葉清香撲鼻,白潔的臉在嫋嫋水汽的襯托下愈加嫵媚。
小林和小水看白潔的眼神充滿了柔情,含糖量相當的高。我跟他們一個辦公室多年,他們的眼睛裏何曾出現過這等景致?
尤其令人氣憤的是:這兩個重色輕友的家夥,竟然視我和科長為虛無。我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平,頻頻給科長暗送秋波,科長卻視而不見。我隻得湊到他的耳邊,小聲地嘀嘀咕咕,對小林和小水的卑劣行為進行抨擊,同時對科長的高風亮節表示了由衷的敬佩。我自己都意識到了,我的這副嘴臉,活脫脫就是麵對鬼子的漢奸。
可是人家科長就不像鬼子,完全是一身正氣的高大全形象。他不僅表揚了那兩個家夥助人為樂的高尚品質,還痛斥了我的這種小人行徑。最後諄諄教導我說:你也是老同誌了,看看人家,你不慚愧嗎?
我很慚愧。我更看重的是那兩個家夥對我的態度,看我被科長斥責,不定多麼高興呢。我偷覷了一眼,那倆家夥脖子伸得像長頸鹿(我真驚歎人的脖子怎麼能伸得那麼長),正圍著白潔喋喋不休,充分顯示自己的演說才能呢,哪裏還能聽得見科長對我的訓斥?我真替他們惋惜,這麼好的幸災樂禍的機會被他們白白放過了。
從此之後,這兩個家夥爭做好事的事跡令我和科長歎為觀止。以前,他倆作為髒亂差的典型常常被科長口頭批評,科長說他們懶得油瓶倒了都不扶,他們一臉無辜地說,咱們辦公室什麼時候有過油瓶?現在不同了,每天來得早走得晚,任勞任怨,打水拖地抹桌子,辦公室永遠是那麼窗明幾淨。一天下午,清潔工紅著眼圈找科長:“科長,您對我打掃衛生有啥不滿意就說出來,我改還不行嗎……”科長迷惑不解地說:“沒有啊,這話從何說起?”清潔工做指點江山狀:“那,你們這是……”“噢,是這樣,”科長這才從雲霧中清醒出來,“沒事兒,人家是學雷鋒做好事兒呢。”
快下班的時候,我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小林一臉蒙娜麗莎的微笑湊了過來。經驗告訴我,他每次浮現出這種笑準是有事兒求我。我繃著臉說:“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小林殷勤地給我續上茶(要下班了,根本用不著)說:“張科長,有件事你一定要幫我。”我飛快地瞟了科長一眼,還好,他在埋著頭看報紙。我低聲嗬斥道:“我什麼時候升了科長了,瞎叫!”心裏還是很受用。小林組織部長似的:“快了,快了……”我說:“什麼事兒,快說,能幫的幫,不能幫的自然不能幫。”他說:“你的筆記本電腦借我用幾天。”我斷然拒絕:“不行,我還用呢!”小林可憐兮兮地說:“張科,求你了,我已經……”我冷笑道:“你已經答應人家了,是不是?”小林不好意思地撓著後腦勺,憨態可掬。我哭笑不得:“得得,借你用兩天,好借好還,啊!”小林感激涕零,高呼張科萬歲!一點兒也不顧及科長在側,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