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漆黑。
靜悄悄。
整個街道籠罩在乳白色的濃霧裏,沒有一個人,一輛車,一隻狗,一隻雞……
死城,這是一座死城。
四周的建築物沒有色調,灰色就是底色,也是最終的顏色。哪裏來的神秘畫家,把這座城市描繪成這樣,令人悚目心驚——是它,魔王?還是為了迎接魔王的到來,死神搬遷了這裏的一切活著的生靈?
搬遷,是一個痛苦而慘裂的過程,是靈魂與肉體分離的過程,是無數的靈魂被脅迫、扭曲、捆綁、蹂溺、封包、押送的過程。
沒有人?
我算什麼?
我走在這裏,為什麼會來到這裏?難道我不是人?行走的隻是我的靈魂?
我的屍體去了哪裏?我的心、肝、肺、脾、腎、腸、腦漿,還有頭發、脖子、耳朵、舌頭、眼睛、鼻子、乳房、指甲,還有鮮血、膀胱、肚臍、生殖器……去了哪裏?
沒有人告訴我——不是人,是東西!沒有東西告訴我!
是它,一定是它,它是誰?魔王。魔王帶走了這些屬於我的東西。它為什麼帶走我的東西?別人的也帶走了嗎?死城,既是死城,都全部帶走了,一個不留,半塊肝也沒有,半滴血也不見。
這麼多的頭顱、屍體、器官,要裝多少車?要運多遠?還有鮮血,鮮血——一桶一桶的?還是一袋一袋的?運送的路上有沒有東西偷吃?有沒有濺落路旁?不知道,沒有人知道,因為世界根本沒有人。
脹,很脹很脹,脹痛!我的膀胱在哪裏?便意,強烈的便意!
起身,轟——撞在了門上,痛。為什麼會痛?應是靈魂,靈魂怎會痛?奇怪!睜開眼睛——天啦!我還在公寓樓裏——
二
走廊盡頭的燈什麼時候滅了?守門的老頭去了哪裏?“老頭——老頭——”無人應。回房間,披衣,拿打火機,點燃,光很微弱,勉強能照見路。
樓梯拐彎處,“啊——”我大叫。“死老頭,躺在這裏嚇鬼呀!”
老頭緩緩地轉過頭來,機械性的,很堅硬。夜,很黑,看不清他的臉,打火機再次點燃,“啊——”我大叫。
我的舌頭打擅,腿發軟,怎麼會?怎麼會呢?怎麼會這樣——老頭的眼睜得大大的,沒有眼珠,一片白色,很白,慘白!象一個白洞,很深的白洞,洞裏有什麼,很白,看不到。我差點陷入,止步!
我發軟的腿裝上了彈簧,飛快,飛快地跑進房間,關門,鎖死,移凳子、桌子,能移的一切,靠住門,上氣不接下氣,虛脫了。
“篤——篤——篤——”敲門聲,一聲,一聲,很慢,很慢,很輕,很輕。怕我聽不清,韻律、節奏,聲聲敲在心坎,敲在心瓣膜、肺上、肝上,痛,怕痛,痛怕!
這樣輕!為何?怕別人聽到,怕別人醒來。讓我聽到,為何?想叫我開門,開門之後……我想不下去……
隻能求援,求援!我張開口大叫,大聲地叫!舌頭在口中鼓搗,翻騰,跳舞,黑色的舞蹈,慌亂,很亂,可是沒用,一點用也沒有!
沒有聲音,我失語了,什麼時候?為什麼要現在?
門在動!我不是鎖死了嗎?桌椅在動,書本在掉落,“啪——”一聲,一本,兩本……桌子動的弧度在加大,一點一點加大,書全部掉了,灰塵也在掉,我眼有些近視,可看得很清楚!
“叭——”更大一聲,桌子腳斷了,三條腿的桌子,嚴重向一旁傾斜,門外的推者在用力,一條門縫,不見了,又一條門縫,又不見了。門縫一隱一現,黑暗拚命往屋子裏擠,拚命擠,攔不住!
三條腿的桌子,有三條腿的人嗎?沒有,應該沒有?從門縫往外看,三條,竟然是三條腿,人腿?什麼東西腿?血跡,有些血跡,黑暗裏看不清楚,但可聞到,腥——很腥,順著冷風從門縫往屋子裏灌,冷,好冷!
轟——門擋不住!開了,門口站著,一個老頭!兩條腿,兩隻手,眼睛不是白色,看門的老頭。他張開口,黑洞,很大的黑洞——以-後-不-要-叫-我-老-頭!
“好,不叫了……”我全身發抖,不敢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