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一晃而過,轉眼又到了新年。
杏灣被白雪所覆蓋,溝溝坎坎裏都填滿積雪。世界在大雪中安靜下來,時間就像被催眠一樣靜止了。寧靜的山脈,冰結的白色湖麵,隻有從北麵刮過的風不安分的喧囂而過。
此時,沿著覆蓋著積雪的彎彎曲曲的山道,緩緩爬行著一輛黑色小轎車。汽車行駛的很慢,車輪綁著防滑鏈條,路麵拖出兩條彎彎曲曲的似爬蟲般的車痕。
開車的人喜氣洋洋,他戴著墨鏡,不時回頭瞅一眼後座上的人。
“天昊,你這車開得像蝸牛一樣,什麼時候到呀,我都餓死了。”後座上斜靠著已有七個月身孕的劉嘉萍,她不耐煩的抱怨著,“早知道我就多帶點吃的了。”
“快了,快了,”吳天昊一邊開車,一邊撥打電話,“我現在就給陳秋風打電話,讓他準備吃的,我老婆是個大肚婆,能吃下一頭豬。”
劉嘉萍氣哼哼的扔出一條圍巾打在吳天昊頭上,吳天昊把圍巾直接圍在脖子上,電話通了,他高興的說:“秋風,我快到了。”
“這點路,你要開到明天嗎?”電話那頭陳秋風打趣道。
“唉,大雪封路又加上三個人的重量,能不慢嗎?”吳天昊幽默的說,不想後腦勺又挨了一下,他一咧嘴,接著說,“這段時間雪晴怎麼樣?”
“嗯,已經下地亂跑了,”陳秋風停頓了一下,“就是還不知道自己是誰。”
“秋風,你這段時間辛苦了,她會好起來的。”吳天昊信心滿滿的說,“對了,我給你帶來個好消息。”他扭過頭,眼睛掃過旁邊副駕駛座上的一張報紙,財經副刊上醒目的大標題躍入眼中:永合集團周鶴祥涉毒被警方調查。
“什麼好消息,不會是周鶴祥的吧?”陳秋風好奇的問。
“哈,讓你說對了,周鶴祥因為涉毒被羈押。”吳天昊嘴角露出笑容。
“真的,太好了,”陳秋風振奮的說,“好嘞,我這就去開酒去,一會兒咱哥倆一醉方休啊。”
陳秋風微笑著放下電話,這麼長時間他都沒有這麼開心過了,吳天昊無疑給他帶來了最好的消息,隻可惜何雪晴現在還不能跟他一起分享。他興衝衝的走進廚房,他記得櫥櫃裏放著幾瓶85年的老白幹。
陳嬸從樓上匆匆下來:“先生,雪晴醒了。”
“是不是又鬧著要出去打雪仗。”陳秋風回過頭問。
陳嬸搖搖頭:“我感覺這次醒來有點不對勁。”
“怎麼不對勁?”陳秋風忍不住問。
“前些日子,雪晴要麼是睡不醒,要麼是幾天不睡,一起來就瘋瘋癲癲的跑來跑去。這些天她都是睡一夜,早晨就醒了,而且今天,我看見她坐在床上發呆,一動不動。”陳嬸眼神裏閃動著各種猜測,“她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陳秋風臉上掠過一絲激動,他轉身就往樓上跑,這一年他每天都在等著她找回記憶的一天,他相信會有這一天,不管這條路有多難,他都撐下來了。他忐忑不安的走到臥室門口站住了,他穩了穩心神,輕輕推門走進去。
何雪晴穿著一件寬大的睡袍抱著雙膝坐在床上,一頭黑發披散下來幾乎遮住了她的臉,她睜大眼睛四處瞅著。看見陳秋風進來,她的目光就轉到他身上,一直盯著他,不放過他的任何一個動作。
陳秋風坐到她床邊,拿起一旁的毛衣披在她身上,他盯著她的眼睛,那目光裏滿是陌生、好奇、緊張,他心裏剛剛燃起的希望又一次破滅了。她的目光裏是空的,像一張白紙,那怎麼會是何雪晴的目光呢,他的何雪晴眼睛裏全是細密如絲的心思和跳耀靈動的神情。
陳秋風馬上恢複了常態,他知道他必須有耐心,對於一個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的人來說,生命的意義遠大於一切,他望著她紅潤的麵孔,已經很知足了。他上前握住她的手,溫和的說:“醒了。”
何雪晴點點頭,仍然目不轉睛的望著他。
“你怎麼這麼看著我?”陳秋風問。
何雪晴仰臉望著他:“你那天告訴我,你是我丈夫,我什麼也記不起來了,你能告訴我,我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陳秋風一笑,他想起前二天,她問他:“我為什麼會在這裏?”他告訴她,“這是你的家。”她就問,“你是我什麼人?”他說,“我是你丈夫。”看來,她的大腦是在恢複,她已經能記住兩天前的話了,這一點也足以讓人振奮了。
他扶住她的肩,讓她身體靠到枕頭上,說:“我第一次見你時,我十五歲,你隻有二歲,我記得那時我去縣裏上高中,從蓮山你家門前過,你呢,身上帶著一個紅肚兜,光著屁股坐在地下玩泥巴呢。”
“真的?”何雪晴羞紅了臉,她用手捂住臉,隻搖頭,“不信,我不信。”
“不過,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那次從你家門前過,正好碰見你父親,那張臉,我永遠也忘不了。”陳秋風笑著拿開何雪晴的手,接著說,“第二次見到你,是在二十年後,你坐在一片綠藤下看書,我坐在你對麵的樓上看你。”
何雪晴烏黑的眼珠子在眼眶裏轉過來轉過去,想象著聽到一切,還是搖搖頭,“你這二十年,你在哪裏呀?”
陳秋風一愣了,被問住了,是呀他在哪裏呀?“在很遠的地方。”
“幹什麼?”何雪晴瞪著眼睛好奇的問。
“掙錢。”陳秋風簡短的回答。
何雪晴眨巴眨巴眼睛,陳秋風靠近她輕聲問:“雪晴,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他抓住她的雙肩,晃動著,“雪晴,你到底想起來沒有?”他滿心酸楚的一把摟住她,聲音顫抖的說,“雪晴,你快回來吧,你別再折磨我啦,這一年裏你折磨的還不夠嗎?”
何雪晴推開他,嘴一噘:“我還是想不起你是誰,不過,我要出去玩了。”說著,跳下床,跑進衣帽間去換衣服。
陳秋風身體佝僂成一團,雙手抱住頭,沮喪的坐在床上。
窗外響起汽車的喇叭聲,陳秋風走到窗前,看到是吳天昊夫婦到了。他深吸一口氣,知道自己太心急了,他望著何雪晴跑下樓的背影,微微一笑,他已經把她從死神手裏奪了過來,還怕等不到相認的那一天。
一聽到汽車喇叭聲,早已跑出去兩個小鬼頭。露露和小強迎著汽車又蹦又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