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自從盤古開天辟地,就生出許多聰明人來,造許多有用的東西。如今不說別人,單說一個造字的人。此人姓倉名頡。他因見世上的事物日多一日,雖有結繩一法,也還略略可以記些事情,究竟不甚便當,所以用盡心思造了這個字。卻不知不覺一以傳十,十以傳百,不到一年,各處多通行了。但是這個時候卻並沒有紙張筆墨,隻好在竹片上用刀刻成筆畫,叫做竹簡。後來孔夫子就用這竹簡的法子,刻了一部《五經》。這《五經》是最有用處的,所以沒一個人不讀它。到周期以後,寫字的法子越弄越巧了。秦朝的蒙將軍造了筆,漢朝的蔡太監造了紙,墨也講究了,硯也精政了,卻還沒有印書的法子。
直到後五代唐朝出了一個宰相,名叫馮道,方始雕成印板,隻要寫一張,刻在木板上,就幾千幾萬張多印得出來的,這豈不是極簡便的法子麼?咳,因為太簡便了,就弄出許多不知廉恥的勾當。這卻為何?隻因世上的事情越多,這做人的心術越壞,就有那半通不通的一班讀書人造成一種書,叫做小說。這小說起初的時候,也還有些正經,不是談些古往今來的逸事,就講些忠臣孝子的本領。無奈看的人不多,他們就把壞人心術的事情,也編成小說。這卻不比從前了,上自做官的讀書的,下至生意人、婦女們,沒一個不喜歡去看它。這班人看見如此,越發高興起來,講強盜的也有了,講風月的也有了,隻顧自己賺錢,不曉得害死了多少英雄好漢,生生的把一個錦誘江山變做了淫盜世界。造字的倉老頭兒,那裏知道要弄到這個地位呢?正是:
手中一枝筆,殺人不見血。
說也奇怪,大凡世上的人不論他是聰明的,愚蠢的,但凡看那正經書就無精打采,不是打瞌盹,就像泥塑木雕一般;及給他一本小說書,卻不知不覺把一顆玲瓏剔透的心鑽將進去,再也拔不出來。這麼看來,孟夫子所說的人性本善這句話,有些靠不住了。然細想起來,卻也不能怪那看書的人。其中有個緣故。古人所做的書,多用古時的文法,到今日之下,這些文法覺得太深了,所以不耐煩去看它。若講到小說上頭,也有彈詞的,也有科白的,總而言之,但識過幾個字的人,多可以懂得,所以覺得比正經書好看些。照這樣說來,小說是極好的法則,可惜用得不好罷了。現在這部《掌故演義》就是把極有用的正經書改做極好看的小說書。諸公試收拾起各種無益的心思,聽做書的慢慢講來,這正是苦口婆心呢。
卻說天生了許多百姓,就生一個皇帝去管束他。從前許多皇帝的名字,什麼葛天呀,無懷呀,卻也記不清楚了。自從堯把哥哥的天下給了他的女婿舜,舜又把丈人的江山給了他的宰相禹。這二百年裏頭,把個百姓治得來無憂無愁,真個太平到極頂了。無奈禹做了皇帝,他就起了一個念頭。他說天下應該傳給兒子,不應該傳給別人。所以禹到了臨死的時候,就傳位與那啟太子了。諸公,你想:一個人那裏保得定他的子孫多是做皇帝的材料呢?遇著好的,百姓固然受他的恩惠;遇著不好的,也一般的要供奉他。說也奇怪,自從禹王的法子通行了,天下總沒有堯舜時候的太平了。也有幾年一亂的,也有幾十年一亂的,糊裏糊塗。直到明朝朱太祖,他本來是出家的和尚,後來看見天下大亂,他就起了義兵,滅了方國珍、張士誠,趕了元朝的子孫,自己就做起一統的皇帝。及到了他子孫手裏,起初相信這些奸臣後來相信那些太監,這也不消說起,隻是把那百姓看做犬馬一般。有些見識的讀書人,不是廷杖,就是正法。百姓的錢糧一年一年加重了。加出來的錢,也不用在百姓身上,不過講究自己的東西罷了。你想,到了這個樣子,天下那有不亂的道理?所以當時就出了兩個魔王,一個叫李自成,一個叫張獻忠。
從山西、陝西造了反,殺了許多官兵,滅了許多城池,鬧得來翻江倒海。這個時候,朝廷的兵也還強,糧也還足。更有那出奇不窮的洪承疇,秋毫無犯的盧象升,為什麼連一個小小的草寇多不能勝他呢?這也有個道理。明朝的京城立在北邊,就是現在北京地方。京城的東北約莫七百裏光景,有座山海關。關外叫做海西衛,再往北去,多是遼金兩朝的子孫,那裏有座山,叫做長白山。這就是我朝發祥的地方。自從天女降生聖人,留下了一個愛新覺羅的國姓,傳了十多代,就到肇、興、景、顯四祖的時候,景、顯二祖被尼堪外蘭害了。
我太祖高皇帝起兵雪恨滅了尼堪外蘭,一直到海西衛。海西衛有葉赫、哈達、輝發、烏拉四個部落,漸漸的多投降了。隻有那葉赫國靠了明朝的勢,欺我的屬國,藏我的逃人。那明朝非但不去責備他,倒去幫助他。我太祖大為動氣,立刻起兵在薩爾滸山大敗明兵。從此以後,葉赫也滅了,高麗也降了,一直從山海關進來圍困這都城,所以明朝叫那些征李自成、張獻忠的兵多撤回來了。若論到我太宗文皇帝,何曾是要滅他,不過因他欺侮我們太利害了,口口聲聲自稱天朝,把我朝天助的真真聖人當做外夷看待,所以去警戒警戒。他那知就因這番把個李張兩個流賊放縱得不可收拾了。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