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防老爺子突然來這樣一句,叫在座的都摸不透,然而一聲好子孫所透露出來的反諷,又怎麼會聽不出?
眾人皆是不語,更加沉默,且聽聰明如藺瑾謙,要如何應對這一句誇讚。
就見藺瑾謙淡漠不變,抬眸對上老太爺冷凝的眸子,語氣仍然是風輕雲淡,卻也是格外的大膽,“我知道爺爺對我娶阿黎一直都不滿意,可我早已不是藺家繼承人,婚姻大事也並非要經過宗親同意才可。”
六年多以來,第一次當著眾人的麵,挑開了話題!
當下老太爺已經一把握緊拐杖,蒼老的手背青筋突出,唇抿得更緊了。
穆黎當然也有瞧見老太爺這一反應,雖然是沉默的,卻仿佛就像即將噴發的火山,這不過是爆炸前的短暫寧靜。
她下意識地更握緊了藺瑾謙的手,示意他不可再與老太爺僵持對峙下去。
然藺瑾謙卻像是轉了性,忽然之間就變了一個人,往日裏的低調隱忍淡漠通通消散到九霄雲外,坐在正廳中央的,是當年殺伐決斷的藺大少,是藺家長房獨子又回來了!
那時的他,力排眾議,甚至連老太爺的意見也不顧,大刀闊斧地調整寰宇管理架構,把最終決定權從董事會轉移到股東會,賦予監事會監督的真正實權。
這一舉動損害到的何止是單純的董事利益,更是藺家人的利益!多年來,隨著寰宇業務規模的擴張,股權流轉變動一如滄海桑田,大部分都轉入了他姓手中。
而藺家的人還想掌握大權,就在公司任職董事,因此最終決定權才歸屬到董事會,可他這一舉動,等於把寰宇從藺家人手中轉移到別人手裏去!
當時藺家所有宗親都跳出來反對,他充耳不聞,一意孤行地改動,雖然後來實踐證明,他的改革是具有革命性的意義,寰宇從此走上了五十載的巔峰,重拾當年輝煌。
可他與眾人敵對的狠厲冷血,無論經過多少年,仍記憶猶新——就是如此,雖此不及當年,也隱射出了一些影子。
就是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無所畏懼地在正廳中央,最先對峙的就是一手撫養栽培他的老太爺!
正廳氣氛劍拔弩張,穆黎的一顆心越跳越慢,幾乎就要在這低沉的氣氛中停止,忽而,身旁那漠然的聲音響起——
“再者,如今大局已定,我當眾認了阿黎是我的太太,如果還想反悔,顯然已經太遲。”冷靜的話語道出局勢,藺瑾謙環視四周,冷漠的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
“我還要感謝幕後的那個人,或許她在決定放出那些消息時,也不曾想到會有今天的局麵。”
說這話時,他的目光忽而落在了夏楠的臉上。
夏楠怔了怔,那寒冷的目光掃過來時,她就感覺到了冷意,可待她眨眼過後,卻什麼都沒有。
那一抹冷意轉瞬即逝,好似是她的幻覺。
“爺爺——”藺瑾謙又是說道,仍然挺直腰背坐在輪椅中,仍然緊握著穆黎的手,“今天當著所有人的麵,我不妨再次將心意表明!”
老太爺緊抿的唇終於鬆開,低沉地問道:“什麼心意?”
藺瑾謙直視著他的眼,不疾不徐地說道:“八年前,我既然已經決定從繼承人的位子上退下,放棄繼承權,就沒再想過要回來。”
“即便到了現在,我的心意也沒有改變。之所以讓阿黎代表我到股東會上,是不想眼睜睜看著藺家的心血給別人做了嫁衣。”頓了頓,他微微凝眉,“更不想一手遮天的局麵出現!”
“這是作為一個藺氏子孫應該做的事情,與是否是繼承人,是否要爭奪繼承權無關!再者,我既然無心繼承權,也請諸位不要對我的私事過問!”
他寒冷的眸光再度環視四周,分明是警告意味地掃過每一張沉默的麵龐,“我既然娶了阿黎,這輩子她就是我的妻,你們滿不滿意無足輕重,我認定了即可!”
鏗鏘有力的每一個字擲地出聲,當下無人應話,寬敞的正廳寂靜得就如無人在場。
穆黎那一顆就要停下跳動的心,在他這一番堅決的傾吐中,複又加快了頻率,嘭嘭嘭猶如重錘敲擊,幾乎要跳出了胸腔。
“好!”漫長的沉默以對過去,老太爺終於出聲,他沉穩一應,拄著拐杖起身,步伐緩慢卻穩健地向藺瑾謙走去,“果仁是我藺家的好子孫,有擔當,有魄力!我沒有看錯!”
老太爺一邊走過來,一邊清晰地道出稱讚,這一次,聽起來不再是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