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莫爾格街凶殺案(1 / 3)

任憑海妖唱什麼歌,任憑阿基裏斯混在女孩堆裏冒用什麼名字。縱然是費解的謎團,也總能猜破。

——托馬斯·布朗爵士

我們所謂的“分析”能力,其實這種才智是非常不靠譜的。我們對分析力的評價,隻是根據其效果而已。我們知道,若是具有得天獨厚的分析能力的人,總是會感到這是其樂無窮的源泉。大力士喜歡炫耀自己的臂力,嗜好鍛煉肌肉之類的運動;具有分析能力的人就喜歡解開任何疑難的腦力難題。隻要能發揮他的才能,即使再瑣碎的小事,他也能感到津津有味。他偏愛猜謎解題,琢磨人書。凡是解丌一道難題,都無不顯示出他的聰明程度,這在平席之徒看來似乎小可思議。他用分析方法的精髓取得的成就,的確有些傘憑直覺的味道。如果精通數學,這種解決疑難問題的才能或許格外高強,最好是精通高等教學,即所謂解析。掌握解析似乎是最理想的了,隻是因為它運用逆算法,所以才稱為解析。可是計算本來並不等於分析。比方說,下象棋的人並不在分析上下工夫,隻在計算上費心機。因此,一般人認為的下象棋有益身心的說法是不對的。

現在,我並不是在寫論文,隻不過在一篇多少有點離奇的故事前麵,先寫下一段雜亂無章的意見作為開場白而已。我要趁機聲明一下,較高的思考能力用在看不出什麼花樣的跳棋上,比用在苦心推敲的象棋上,更顯得見效和有用。

象棋可以說是一門藝術,每一個棋子都有它自己稀奇古怪的走法,都有變化無常的妙用。象棋不過複雜罷了,卻往往被人誤以為深奧。下象棋務須聚精會神,如果稍有鬆懈,疏忽一步,勢必損兵折將,敗下陣來。象棋的走法,不僅五花八門,而且錯綜複雜,於是疏忽的可能性也就增多,十回倒有九回,贏家總是精神集中的棋手,而不是比較聰明的棋手。相反,跳棋這門遊戲缺少變化,走法死板,疏漏的可能性少得多,因此相比之下,他用不著全神貫注,雙方棋手相遇,隻要聰明一點的就保管不會輸。說得更加具體一點,不妨假定有一局跳棋,大家隻剩下四個王棋,當然沒什麼疏忽之處了。這樣,如果雙方旗鼓相當,隻有善於動腦筋,步步推敲棋法,才能取勝。有分析能力的人碰到毫無對策的情況,總是專心研究對方的思想,設身處地地去揣摩一番,這樣常常能一眼看出唯一的招數。有時候雖然這一個招數看起來簡單又可笑,但引誘對方忙中失算,鑄成大錯還就憑著這一招。

惠斯特牌戲向來以培養人的計算能力而聞名於世。我們知道,凡是智力出眾的人,顯然沉湎此道,感到其樂無窮而不願下象棋,認為象棋有點無聊。不用說,絕對找不出第二種同樣性質的遊戲,需要這樣大大發揮分析能力的。世上象棋下得出色的人,至多隻是在象棋方麵有專長罷了;可是精通惠斯特牌戲,就能在一切比較重大的鉤心鬥角的場合取勝。我說精通,就是說熟諳這門玩意,包括通曉一切取得合法優勢的竅門。這種竅門不但五花八門,多種多樣,而且往往就在心靈深處,一般人根本無從了解。留神觀察的人,記憶力必定強;所以專心致誌下象棋的人,玩起惠斯特牌遊戲準會非常出色。而且,惠斯特牌戲譜中,根據純粹的牌戲技巧製定的規則通俗易懂。

通常人們認為精於此道的,必須具備過目不忘和根據“本本”行事這兩個條件。不過碰到規則範圍裏沒有的情況,倒恰恰看得出具有分析能力的人的牌技了。他悄悄做了不少觀察和推論,說不定他的牌友也在這麼做。雙方對敵情了解的深淺之分,與其說決定於推論的正誤,還不如說決定於觀察能力的高低。必須掌握如何觀察這門學問,玩牌的人絕不是隻顧自己打牌,也不是因為隻求贏牌,就不分神推斷局外的事。他打量搭檔的臉色,仔細跟對手的臉色一一比較。他估計每個人執牌的順序,還根據分到王牌和大牌的人種種不同的眼色,算計一張張王牌和一張張大牌。一麵打牌,一麵察言觀色,看人家的臉色是得意還是懊惱,是自信還是驚訝。從對方種種不同的表情中收集思考的資料,根據對方把贏得的牌收起來時的神態,揣測贏了這一次牌的人能不能再贏一次同花牌。根據對方攤牌的神情,辨認出這是聲東擊西,掩人耳目。

凡是對方隨便提到一個字,脫口說出一句話,偶然掉下一張牌,不巧翻開一張牌並且趕緊掩飾時那副焦急不安或漫不經心的神情;計算贏了幾張牌,這幾張牌的布局,對方是窘迫還是猶豫,是焦急還是惶恐——凡此種種,都逃不過他那類似直覺的觀察,這些蛛絲馬跡就如同向他提供了真實情況。打個兩三圈牌,他就完全掌握各家手裏有些什麼牌了。從此刻開始就胸有成竹,每副牌都打得很準,就如同看到同局各家手裏的牌都明放在桌麵上似的。

然而,絕不能認為分析能力就是單純的足智多謀,因為善於分析的人勢必足智多謀,可是足智多謀的人往往格外不善分析。足智多謀通常從推定能力或歸納能力中表現出來,骨相學家把推定能力和歸納能力歸諸於一種獨立的器官,認為這是原始的能力,我以為這是完全錯誤的。從智力完全與白癡無異的人身上往往能看得出這種原始能力,因此引起了心理學作者的普遍注意。足智多謀和分析能力之間的差別,固然比幻想和想象的差別還要大,不過兩者的性質顯然非常相似。實際上不難看出,聰明的人善於幻想,而真正富有想象力的人必定愛好分析。

大家看了下麵這段故事之後,多少可以當作上文那番議論的注解。

18××年,春夏兩季期間我住在巴黎,在那個時候結識了當地一位名叫西·奧古斯特·杜賓的法國少爺。這位公子哥兒出身富貴——確實是名門子弟,不料命途多舛,就此淪為貧困,以致意誌消沉,不思發憤圖強,也無意重整家業。多虧債主留情,他才照舊承襲祖上一點薄產。靠此薄產,他精打細算,勉強維持溫飽,倒也別無奢求。說真的,看書是他唯一的享受,何況在巴黎,要看書是再方便不過了。我們初次見麵是在蒙瑪特街一家冷僻的圖書館裏。兩人湊巧都在找尋同一部珍貴的奇書,交往就此逐漸密切起來。一回生,兩回熟。他推心置腹地把一段家史詳詳細細告訴我,我聽得深感興趣,法國人隻要一談起自己,總是把心裏話兜底倒出。我驚訝於他的博覽群書,尤其是他那天馬行空且生動活躍的想象力,更讓人由衷讚歎。

當時我在巴黎尋找自己急需的東西,因此與這樣一個人交往對我來說簡直就是無價之寶。我老老實實地對他吐露了這份心情,最後終於談妥,我在巴黎周轉期間,跟他住在一起。我的經濟狀況多少比他富裕,他同意由我出錢在市郊聖傑曼區租下一幢年久失修的公館。這座房子地處偏僻,式樣古怪,搖搖欲墜,相傳是凶宅,荒廢已久,我們對這種迷信並不深究,徑自把屋子布置得正巧配合兩人共有的那種古怪的消沉情緒。如果世人曉得我們在這地方的日常生活,準會把我們看作瘋子——也許隻看作不害人的瘋子。我們完全過著隱居生活,不接待任何來客。我對以前的朋友自然都嚴守秘密,並沒把隱居的地點告訴他們。在巴黎,杜賓是個默默無聞的人,基本上沒人認識他。所以我們倆相依為命,就這樣孤獨地過著日子。

我的朋友有一個怪癖,就是被深夜的魅力所迷,十分鍾愛黑夜。我不知道除了可以稱作怪癖,還能稱作什麼呢?我暗中也不由得染上這個怪癖,像染上他的其他種種怪癖一樣,我狂放不羈地沉溺於他那突發的奇想中。夜神不會永遠伴隨我們,可我們有辦法把夜神請進屋內。天剛破曉,我們就把這座古老府邸的大百葉窗統統關上,點上一對小蠟燭,加上濃烈的香料,隻投射出陰森森的幽幽微光。憑借這些微光,我們就沉湎在夢想裏——看書,寫字,談心。等到時鍾報告真正的黑夜來臨,我們才臂挽臂地溜到大街小巷,或者繼續日間的話題,或者到處遊蕩,走得老遠老遠,逛到深更半夜。在人煙稠密的城裏,閃閃燈火和幢幢黑影中,尋求精神上的無窮刺激,不過這種精神刺激隻有默默觀察才能體會得到。

盡管我知道杜賓有著特殊的分析能力,這從他那豐富的想象力中就能看得出。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我對他的分析能力還是不由得另眼相看,心悅誠服。看他的模樣仿佛也巴不得露一手玩玩——如果不全是賣弄的話——他毫不含糊地老實承認其中自有樂趣。他輕聲嘻嘻笑著,對我吹噓說,大多數人跟他比起來,都是玻璃心肝,一看就透,他對我的心思真是了如指掌,常常當場拿出這種驚人的根據,證明他說的一點不假。這時他態度冷漠,茫然若失,眼神毫無表情,他的嗓子素來是洪亮的男高音,竟提到了最高音,要不是發音有條不紊,咬字一清二楚,聽起來真當他在發火呢。看著如此模樣的杜賓,我不由自主地會想到一個有關雙重心的古老學說,心裏總是在琢磨著兼有豐富想象力和分析解決能力的杜賓。

看了這一段,請別當我是在詳細講述什麼神秘故事,或者寫什麼傳奇小說。我筆底描寫的有關杜賓的一切事情,隻不過是激動心理或者是病態心理的結果。可是要說明他在這時期談話的特征,最好還是舉個例子。

有一天深夜,我們閑逛著走到了皇宮附近的一條又髒又長的街道上。兩人明明都在想心事,誰都一言不發,少說也有十五分鍾。冷不防,杜賓開口說了這麼一番話:“他是個非常矮小的家夥,那倒不假,可是到雜技場去演出還不錯。”

“那還用說嗎。”我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原來正全神貫注地想著心事,所以根本就沒注意杜賓的話,竟會跟我想的如此出奇地不謀而合,他一下就說中了我的心思。等我轉過神來,才不由得大吃一驚。

“杜賓,”我正色道,“這可把我弄糊塗了。不瞞你說,我真是不勝驚訝,簡直信不過自己的耳朵。你怎會曉得我正在想……”說到這兒我住了口,我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果真知道我在想誰。

“……想桑蒂伊,”他說,“幹嗎不往下說?你剛才心裏不是在想,他個子矮,不配演悲劇嗎?”不得不承認,這正是我剛才心裏想著的一個問題。桑蒂伊原是聖丹尼斯街的一個皮匠,後來他成了一個戲迷,曾經粉墨登場,演過克雷比榮悲劇中的澤克西斯一角,誰知賣力演出的結果反而博得了一陣冷嘲熱諷。

“請你千萬別賣關子,”我失聲叫道,“說說你有什麼神機妙算,竟然能看透我心眼裏在想這件事。”老實說,我拚命掩蓋,但還是免不了流露出驚訝的神色。

“看到賣水果的,你就不由得想到這個修鞋的個子太矮,不配演澤克西斯和諸如此類的角色。”我朋友答道。

“賣水果的!——這話可太奇怪了——我不認識什麼賣水果的。”

“剛才我們走到這條街上,不是有個人迎麵向你闖來嗎——大概是十五分鍾以前的事吧。”我這才想起來,剛才從西小街走到這條大街上,的確有個賣水果的,頭上頂著一大簍蘋果,冷不防走過來,差點沒把我撞倒。可是我實在弄不懂,這跟桑蒂伊有什麼關係呢?

杜賓的臉上絲毫沒有顯示出吹牛的神色。他說:“回頭我再講給你聽,一講你就會完全明白了,咱們先回顧一下我跟你說話那工夫,一直到碰到那賣水果的為止,你心裏想些什麼吧。你一連串思想活動中主要幾個環節是這樣的——桑蒂伊,獵戶星座,尼古斯博士,伊壁鳩魯,石頭切割術,街上的石頭,那個賣水果的。”

有時候,人們在生活中喜歡回顧自己剛才的思路,有時候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一下子想到這上麵來的。細細玩味一下往往回味無窮;頭一回嚐試的人,眼看開頭想起的事和最後想到的事之間竟然南轅北轍,毫不相幹,難免感到驚訝。我聽到杜賓剛才那番話,而且不得不承認他說的話句句是真,心裏那份驚訝甭提有多大了,好奇他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呢?

他接著剛才的話繼續往下說:“要是沒記錯的話,咱們剛才走出西小街之前,一直在談馬。這是咱們談論的最後一個話題。一拐進這條街,湊巧有個賣水果的,頭上頂著個大簍子,匆匆走過咱們身邊,那兒的人行道正在修理,堆了一堆石頭,他把你撞到石頭上。你踩到一塊鬆落的石頭,絆了一跤,腳脖子稍微扭了下,看模樣你生了氣,繃著個臉,嘴裏嘀咕了幾句,回頭看看那塊石頭,就不聲不響地走了,我對你這種舉動並沒特別留神,不過近來,我生活裏總少不了觀察。你眼睛一直盯著地上——兩眼冒火地朝人行道上的坑窪和車印看,所以我知道你還在想著石頭。等走到那條叫作拉瑪丁的小胡同,你才流露出笑容。我看見你嘴唇掀了掀,就深信你嘀咕的是石頭切割術,這個詞兒,因為胡同裏早就鋪上了牢牢疊住的石塊,這詞兒用在這種鋪路法上很別扭。我知道你既然暗自說到了‘石頭切割術’這一個詞兒,自然就會聯想到原子,因此就會想到伊壁鳩魯的理論。再說不久前咱們才討論過這個問題,我對你提起過,那位有名的希臘人提出了一些奇特的含糊猜測,誰知竟鬼使神差地跟後世證實宇宙進化的星雲學說不謀而合。我這麼一想,就覺得你勢必會抬眼望望獵戶星座的大星雲,心裏的確也巴不得你這麼做。你真的抬眼看了,我這才拿準我對你的思路一步都沒摸錯。昨天《博物館報》上發表了一篇惡意諷刺桑蒂伊的長篇大論,在那篇文章裏,作者用了可恥的冷言冷語,挖苦這個皮匠,說他穿上厚底戲靴,就改了姓名,還引了我們常提到的一句拉丁詩句。我說的就是這句——第一個字母不發原來的音。我曾經告訴你這句詩說的是獵戶星座,從前寫作獵戶星宿,我跟你還挖苦過這種解釋呢,我知道你不會忘掉。因此,你決不會不從獵戶星座聯想到桑蒂伊。看到你嘴邊掠過的那種微笑,就知道你一定聯想到了。你想到那倒黴的皮匠給你開了刀,之前你一直弓著腰走著,可這會兒卻看見你挺直了腰板。因此就拿準你想到了桑蒂伊個子矮小。這時我便打斷你的思路,說桑蒂伊那人實在是個非常矮小的家夥,可是到雜技場去演出還不錯。”

這件事過後沒多久,我們正翻著《論壇報》晚刊,看到下麵一段新聞,不由得給吸引住了。

離奇血案——今晨三時左右,聖羅克區居民的好夢被一陣淒厲的尖叫聲驚醒。聽上去,這陣聲音是莫格爾街一幢房子的四樓傳出來的。據稱這幢房子由列士巴奈太太和她女兒卡米耶·列士巴奈小姐獨家居住。本來大家打算開門進去,誰知竟是白忙一陣,耽誤了片刻,隻得用鐵棍撬開大門。於是,八九個鄰人便在兩名警察的陪同下,一齊進入房內,此時喊聲已停。但正當大家奔上頭一層樓梯,又聽得兩三個人發火爭吵的粗野聲音從樓上傳下來。奔上第二層樓梯,這聲音也啞了,一切寂然無聲。大家便分頭搜尋,趕緊逐間查看。搜到四樓一間房門反鎖的大後房,大家便推門闖入,房裏的景象真是慘不忍睹。在場的所有人都大驚失色,膽小的早就被嚇得魂飛魄散了。

房內所有的東西都淩亂不堪,家具全遭搗毀,被散棄一地。房內僅有一個床架,床墊早已拖開,扔在當中地板上。有把血汙斑斑的剃刀擱在一張椅子上。壁爐上有兩三大把花白的長頭發,也濺滿鮮血,仿佛是給連根拔起似的。地板上找到四枚拿破侖金幣,一隻黃玉耳環,三把大銀匙,三把小號的白銅茶匙,兩個錢袋,裝了約莫四千枚金法郎,房內一角有隻五鬥櫥,抽屜全都拉了開來,分明給搜劫過了,不過許多東西照舊放在裏頭。在床墊底下(不是床架下)找到一隻小鐵箱。鐵箱開著,鑰匙還插在門上。裏麵隻有幾封舊信,還有一些無關緊要的文件。房裏連列士巴奈太太的影子都看不見,隻有壁爐裏發現特別多的煤灰,大家便將煙囪搜查一下,說來可怕,竟拖出了女兒的屍體,原來給人倒栽蔥從這個狹窄的煙囪管裏硬塞上去一大截,屍體還沒涼呢。仔細一看,隻見身上有不少擦傷的地方,很顯然是被硬塞進煙囪時擦破的。女兒臉部有很多地方被嚴重抓傷,喉部有明顯的深黑色瘀傷,還有深深的指甲印,看上去是給扼死的。

大家將整幢房子上上下下的搜查了一遍,並沒再發現什麼,便走到屋後一個鋪磚的小院子裏,隻見院子裏扔著老太太的屍首,喉部完全給割斷了,大家剛想扶起屍首,頭便掉落。屍身和頭部全給割得血肉模糊——屍身尤其慘不忍睹,簡直不複人形。

本報認為,截至目前,這件令人發指的疑案依然毫無線索可言。

第二天,報上又刊登了這麼一段詳情報道:“莫格爾街慘劇——據悉,與該項迷離撲朔、駭人聽聞事件的有關人士,均經傳訊。”(在法國,“事件”這個詞兒還沒有我們現在看來的含意那麼輕率。)然而,傳訊結果,仍未為本案提供任何線索。茲將全部重要供詞摘引如下:

寶蘭·迪布爾,職業:洗衣婦。供稱認識死者母女已有三年,三年內,一直為她們洗衣服。老太太和女兒似乎很和睦,可以說母慈女孝。工錢給的不少,說不出她們的生活方式和來源,列太太大概靠算命為生。每次取送衣服,總不見屋裏有人,肯定她們家不雇傭人。看來整幢房子隻有四樓擺放著家具。

皮埃爾·莫羅,職業:煙商。供稱將近四年以來,列太太一貫向他零買煙草和鼻煙。他生在這一帶地方,一向住在當地。死者和她女兒在發現屍首的那幢房子裏住了六年多。房子原來住著一個珠寶商,他將樓上房間分租給形形色色的人。房子原來是列士巴奈太太的產業,因房客如此糟蹋房屋,她大為不滿,便親自搬進去住,不肯再出租,老太太稚氣十足。六年以來,證人隻見過她女兒五六回。母女完全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據說有錢。聽街坊說列士巴奈太太是算命的,但他不信。除了老太太和她女兒,就隻有腳夫來過一兩回,還有個大夫來過八九回,此外從沒見過有誰進屋。其他不少人,都是街坊,供詞大致相仿。據說並無一人經常出入她們大門。不知列士巴奈太太和她女兒有無親友在世。房子正麵的百葉窗難得打開。後麵的百葉窗一向關著,隻有四樓的大後房開著窗。房子倒是一幢年代不算久的好房子。

伊西陀爾·米塞,職業:警察。供稱清晨三點光景,人家請他到那幢房子去,隻見門前有二三十個人,正在設法推門進去。最後總算用刺刀撬開了門——不是用鐵棍。不花什麼力氣就把門打開了,因為這是雙扇門或折門,上下都沒有門閂。喊聲一陣陣傳了出來。門一撬開,才突然啞寂。好像是什麼人,說不定不止一個,不勝痛苦地哀叫——聲音又響又長,不是又短又急。證人領頭上樓,走到頭一層樓梯口,就聽得有兩個人大聲爭吵的聲音——一個粗聲粗氣,另一個尖聲尖氣——一種非常奇怪的聲音。粗聲粗氣的那個是法國人,他的話還聽得清幾個字,肯定不是女人的聲音。聽得清說的是‘真該死’和‘活見鬼’。尖聲尖氣的那個是外國人,不能肯定到底是男是女,聽不清在說什麼,不過想來是西班牙話。至於證人對室內情況和屍首慘狀的供述與昨日本報所載相同。

亨利·迪伐爾,職業:銀匠。作為死者的鄰居,供稱隨著頭一批人進屋。所供與米塞大致一樣。他們一闖進大門,馬上再鎖上門,不準閑人進來,盡管深更半夜,門外照樣一下子就擠滿了閑人。證人認為尖聲尖氣的那個是意大利人,肯定不是法國人。不敢說準是男人的聲音,恐怕是女人的聲音。證人不懂意大利話,聽不清說的字眼,不過聽腔調,相信說話的是個意大利人。他認識列士巴奈太太和她女兒,肯定尖聲尖氣的聲音根本不是死者的,因為他經常跟她們母女談話。

奧丹海·梅爾,職業:飯店老板。這位證人自願前來作證,不會說法國話,通過翻譯受訊,原籍阿姆斯特丹。路過那屋子時,裏麵正在喊救命,接連喊了好幾分鍾,大概有十分鍾。聲音又長又響——陰森可怕,淒厲萬分。據稱隨著大家一起進屋,所供各點與上述證人供詞相符,唯有一點不同。肯定尖聲尖氣的那個是男人——是法國人,聽不清說的是什麼字眼。那聲音又響又急,亂七八糟,說話時分明又氣又怕。那聲音與其說是尖聲尖氣,還不如說是刺耳更加貼切,根本不能稱作尖聲尖氣。粗聲粗氣的那人一再說著‘真該死’‘活見鬼’這兩句詞兒,還說過一句‘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