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增隻是稍微停頓了一下,卻並沒有理會,低著頭繼續往外走去,他蒼老的臉上流露出一個深不可測的反應,二人應當就此永別了。
離城後,範增背著輕便的行李,在颯颯寒風中踏著滿地枯葉而行。昔日叱吒風雲的謀士,今天卻隻是個瞎眼布衣,加上年邁體弱,天氣苦寒,離城三四天後他就病倒了。
一豆燈火,隻是一間四壁如塗的荒郊野店,範增獨子窩在草席上,身上披著單薄的布衣,手裏拿著竹簡書牘,眼睛其實根本就看不見什麼了,但是總想為自己找點事情來做,這拿慣了毛筆書籍的手指,到了生命的最後時刻,也是閑不住的。
範增已經病入膏肓了,身體不斷抽搐咳喘,嘴角慢慢開始流血。
小旅館的老板見這老兒油盡燈枯,好心地問“先生,有甚麼後事要托我們辦嗎?”
範增轉臉麵向老板,語氣平淡“我在等一個人”
“等一個人?”旅店老板自是奇怪,不過,他已人老病危,想怎樣就怎樣吧,旅店老板隻是竭盡所能地用自己現有的東西,照顧好範增。
“前輩!”當張良趕到的時候,範增已經是目下的樣子,看他看到躺在榻上病危的模樣,張良心中難過,趕到床前又是叫了一聲。“前輩!”
範增沒有動,隻是張了張嘴笑了“我知道你會找我,再遲我就等不到了!”他要等的這個人終於出現了,他要等的人就是張良。
“前輩”張良靠近範增的病榻,伸手扶住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會找我,你終於來了”範增依然重複著這句話,二人四手相握,兩人居然親密如友朋。
張良心下慚愧,輕輕歎息道“範先生,對不起!這步棋我是下重了!”
範增聽後慈祥一笑,有些氣喘著“鴻門宴後,我一直在揣摩著你第五局棋的下法。你不是要贏,而是避其銳氣,靜觀棋變!”他說著又咳嗽了一下,接著讚歎道“張良,你這一著無中生有下得很俊!”
張良低頭不語,隻感覺到範增在自己手掌中枯瘦的手指越來越緊。範增繼續道“鴻門宴時,我在你身上感覺到一些特別之事,我現在可告訴你﹗我在你身上看到我年青時的自己!“
張良聽他居然如此說,心中一痛,兩眼通紅。
“時間無多了!扶我起來,我們要把第五局下完。”範增用力扯開病榻前被粗布覆蓋的桌麵,居然是棋盤,是範增早已擺好未下完的第五局棋。張良眼見範增時間無多,務必要圓他的最後心願,所以趕緊扶他端正坐下,與自己對坐於棋局之兩側,依然是張良手執黑子,範增手執白子。
就在這昏黃的夜晚,簡陋的荒村夜店,當今兩大棋士竟在此陋室之中忘我地對弈起來,你來我往,棋局如戰局,連下了十來子後,範增體力不支,終於力竭而跌倒在張良的肩上。
“前輩!”張良悲痛之下叫了一聲。
範增微微歎息,隻在他耳邊輕聲用最後的力氣說了那麼幾句話,說罷,閉上雙眼安然離世。
張良把他放平在榻上,用布慢慢蓋住他的臉,自己在聽了範增的那幾句話後,心中正不斷地揣摩著裏麵的含意。
翌日,就在這荒村夜店的不遠的山頭,田野上多了一堆新堆起的黃土,埋葬了這一代謀士,一塊簡單的木碑,上麵隻寫著無中生有四字。
張良獨自站在木碑的旁邊,守候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