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頭頂傳來砰砰的聲音,似乎有人在拚命敲打咖啡吧的卷簾門。
江亞一驚,鐵錘也停在了半空中。就在他猶豫的工夫,敲門聲更加響亮。
他看看方木,後者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來不及多想,他把鐵錘別在腰間,快步走出隔間,穿過地窖,沿著木質樓梯爬了上去。
這麼晚了,會是誰?警察?如果不開門,他們會不會破窗而入?後門是否也被發現了?現在逃跑還來不來得及?
一瞬間,無數問號湧上江亞的心頭。他一邊緊張地思考著,一邊從活板木門下探出頭來。
隔間裏,一直癱倒在地的方木突然抽動了一下。緊接著,他的下巴蠕動起來,舌頭也在口腔中艱難地攪來攪去,幾秒鍾後,一個包裝完好的安全套,混合著血沫和斷齒、碎骨,從他嘴裏吐了出來。
方木喘息了幾下,左手拿起安全套,咬住外包裝的邊緣,撕開。同時,他舉起自己的右手,湊到已然腫脹不堪的眼前,竭力觀察著。
右手中指的指甲縫裏,一絲帶血的皮肉隱約可見。
方木的臉上露出些許欣慰的表情,他把右手中指塞進嘴裏,憑牙齒的感覺對齊遠節指骨關節。做完這些,他稍稍歇息了一下,似乎在勉力彙聚已然不多的力氣。隨即,他全身繃緊,狠狠地咬了下去。
劇痛讓方木的身體痙攣起來,他弓起腰,雙眼圓睜,嘴裏含混不清地低吼著。巨大的痛楚讓本就神誌不清的他幾乎昏迷過去,然而他知道此刻萬萬不可鬆勁,否則就將前功盡棄。在他殘存的意識裏,隻剩下一個念頭:咬斷它。
在調集了全身每一塊肌肉中的氣力之後,隨著“咯嘣”一聲脆響,方木的五官驟然扭曲在一起,一股鮮血從他嘴裏冒了出來。他抽搐著,用舌頭把斷指從口中頂了出來。
時間已經不多了,江亞很快就會返回隔間。方木滿臉都是血水和汗水,顫抖著把斷指裝進包裝袋,又塞進安全套裏,勉強挽成一個死結後,送到嘴邊……
這時,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出現在隔間門口。
江亞從活板木門中爬出來,並沒有急於去門邊查看,而是先衝進衛生間,穿過過道,把後門打開一條縫,對外麵張望著。
門外依舊是一片寂靜的荒野,隻有狂風卷集著雪花,漫天飛舞。
他皺皺眉頭,鎖好門後快步回到店堂裏。敲門聲已經停止,江亞走到門邊,打開玻璃門後,把耳朵貼在卷簾門上,除了寒風的呼嘯,絲毫也聽不到任何異響。
江亞猶豫了一下,走到距離門口最近的窗戶旁邊,掀起一角窗簾,小心翼翼地向外窺探著。
空蕩蕩的街麵上毫無人跡,隻有不遠處的一盞街燈有氣無力地閃爍著,在它的映襯下,燈柱下的雪地時而潔白,時而昏黃。
剛才的敲門聲,也許是風吹動了卷簾門,也許是某個夜歸的醉漢。
江亞鬆了一口氣,放下窗簾,轉身走向吧台。剛一邁步,就聽到腳下傳來“哢嚓”一聲。他下意識地循聲望去,看見一部手機正被踩在自己的鞋底。
手機的按鍵被觸動,屏幕也亮了起來。江亞看著手機,立刻意識到這是方木的。不管是他有意為之,還是無心失落,這東西都不能繼續開著。
江亞沒有猶豫,抬腳連連重踩了幾下,手機屏幕立刻熄滅,整個機身也四分五裂。江亞撿起手機的殘骸,拆下電池,又拔出電話卡,隨手扔進了吧台邊的垃圾桶裏。
鑽入地下儲藏室,回到隔間,江亞看到赤身裸體的方木依舊一動不動地躺在冰冷的地麵上。
經過剛才一場虛驚,整整一個晚上積攢下來的疲憊瞬間就充滿了江亞的全身。他突然感到厭倦,更多的是恐懼。
眼前這個血肉模糊、麵目全非的人著實是一個頑強到可惡的家夥,即使在奄奄一息的時候,仍不忘對他加以否定和嘲弄。江亞不想再聽到那些話,因為他生怕自己會記住那些直抵心底的詞句。
“你改變不了我,也改變不了這個城市。”江亞喃喃自語,似乎在為自己打氣,“你贏不了我,因為你就要死在我手裏了。”
你快消失吧。讓一切快點結束吧。
江亞蹲在方木身邊,凝視著那張殘破不堪的臉。方木雙眼緊閉,頭稍稍向右偏,呼吸微弱到幾乎難以覺察。
遺憾的是,不能讓你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腦袋被砸碎,不能讓我看到你眼中的光芒驟然消失。
江亞突然舉起手中的鐵錘,狠狠地砸了下去。
顱骨碎裂的聲音在空曠的隔間裏發出回響,仿佛心有不甘,竭力想把他在人世間的最後一點聲音保留得更久。然而,一切隻是徒勞。
在堅硬的瓷磚牆壁間來回往複幾次後,那聲音和它的主人的氣息一樣,徹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