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回應他的隻有一片寂靜,直到他垂手站在門口,一點點清醒過來。

也許每次入睡,都是一次生死輪回的過程。睜開眼睛時,一切宛若初生。然後,生者要慢慢撿拾記憶的碎片,不情願地拚接起來。深吸一口氣,故作堅強地麵對驟然灰暗下來的今天。

邊平給方木放了長假,每天還要致電問候,然而,不管他怎麼詢問,方木的回答永遠隻是“嗯”、“啊”。然而,這樣簡單的回應仍然讓邊平稍感安心。他非常了解這個家夥,隻要他不去殺人,或者不被人殺死,就是萬幸。

有著同樣擔心的不止邊平一人,還有邰偉。下班後來看看方木,幾乎成了他每日必做的事情。盡管每次看到方木,他都是同一個樣子——靠坐在沙發床上發呆,或者在屋子裏慢慢踱步,手裏夾著一根幾乎燃盡的香煙。然而,邰偉仍然認為自己的探望十分必要:如果不是他帶著食物過來,並且看著他吃下一些,方木會把自己餓死在屋子裏。

今天傍晚,邰偉又如期而至。他敲了半天,方木才來開門。把他讓進屋裏,方木麵無表情地轉身回到沙發旁坐下,腳步虛浮,整個人似乎輕飄飄的。

邰偉一進門,就聞到一股刺鼻的餿味。他皺皺眉頭,看到餐桌上還擺著他昨天帶過來的水餃和拌牛肉。他瞧瞧方木,後者的裝束和昨天一模一樣,一看就知道既沒有換過衣服,也沒吃過東西。

“我說,”邰偉沉吟了一下,慢慢開口說道,“你得出去走走。”

方木絲毫沒有反應,依舊呆呆地目視前方,動也不動一下。

“你再這樣下去,隻有兩種結果。”邰偉抓起方木的外套扔在他身上,“要麼你把自己逼瘋,要麼你把我們都逼瘋。”

這個“我們”,既有邰偉,也有米楠。

那天晚上之後,米楠一個電話都沒有給方木打過,卻每天致電給邰偉,詢問方木的情況。

她已經知道,如果不是方木誤以為江亞要對自己下手,廖亞凡也許不會死。

長久以來的猜想和糾結之後,米楠終於知道自己在這個男人心目中的地位。然而,她來不及體味這種幸福和歡喜。因為,這個答案是用另一個女孩的生命換來的。

米楠沒有向方木道歉,更沒有責怪他,而是近乎偏執地一遍又一遍地檢驗在醫院雜物間裏提取到的所有痕跡。幾天幾夜,不眠不休。

“別辜負我們。”邰偉輕輕地說,“特別是米楠,她已經快發瘋了。”

這個名字讓方木的表情略有變化,臉上浮現出交雜著悔恨和悲痛的神色。然而,幾秒鍾之後,他還是點了點頭。

坐在樓下的小飯店裏,邰偉連點了幾樣肉菜。然後,在等待上菜的工夫,他拿出一個文件夾遞給方木。

“DNA檢驗結果已經出來了,那具無頭屍體的確是那個醫生。”邰偉低聲說,“死者家屬也確認了這一點。”

方木接過文件夾,抬頭看看邰偉。

邰偉知道他的意思,無奈地搖了搖頭:“有動機,但沒證據。”

方木眼中剛剛燃起的一點光亮又黯淡下去,他沒有打開文件夾,直接扔在了桌麵上。

“你放心,我不會讓這件事不了了之。”邰偉看到方木的樣子,心下不忍,“老子後半輩子就是什麼都不做了,也要幫你報這個仇。”

“沒那麼簡單。”良久,方木搖搖頭,“你不了解他。”

“我不用了解他。我隻要撬開他的嘴就行。”邰偉的臉上浮現出少有的冷酷表情,“你別小看哥們的手段。”

方木直直地看著邰偉,冷不丁開口說道:“從我當警察的第一天開始,你就跟我說,我不適合做警察。”

方木突然提到這個,讓邰偉感到非常驚訝。他瞠目結舌地看著方木,半晌才答道:“對。”

“為什麼?”方木緊接著逼問道,“你為什麼覺得我不適合做警察?”

“你自己心裏很清楚。”邰偉看看四周,壓低了聲音,“如果你覺得難以在法律之下解決問題,你就會采用自己的方式。”

“所以你擔心我會去殺江亞。”方木想了想,又問道,“所以你天天跟著我?”

“對!”邰偉有些惱火了,“孫普、金永裕、梁四海父子——還用我繼續說麼?”

方木不說話了,隻是靜靜地看著邰偉。

“我不想提這些。”邰偉揮手讓端著盤子走過來的服務員退回去,“可是,你是我兄弟。你不會永遠都那麼幸運,我不能讓你把自己搭進去……”

“那你呢?”方木突然反問道,“對於警察來講,刑訊逼供和殺人有區別麼?”

邰偉一時語塞。的確,無論是刑訊逼供還是殺人,都是嚴重違背警察職業操守的行為。

“可是……”邰偉有些不服氣,急切地辯解道,“這怎麼能混為一談呢……”

“這就是一回事。”方木平靜地說道,“我非常感謝你,我同樣也不能把你搭進去。”

他突然一把抓住邰偉的手,力氣之大,幾乎把邰偉拽個趔趄。

“不管你認不認可,我現在都是警察。你記住——”

方木盯著邰偉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即使我死了,我也是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