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男孩,出生在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家庭裏。從他記事起,就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一個那麼難聽的名字,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一個壓根不愛自己的父親。每次當他看到別的孩子騎在父親脖子上玩耍,都想在自己的父親身邊獲得同樣的關愛。然而,他得到的永遠是厭惡的眼神和粗暴的推搡。等他慢慢長大了,漸漸通過村裏人的風言風語,了解到這樣一個事實:也許他並不是父親的親生兒子。這對一個孩子意味著什麼?他不知道自己的過去,不知道自己的出身,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姓什麼。於是,他開始變得小心翼翼。很多像他這個年齡的孩子不該做的活兒他都搶著做。因為他知道,自己吃的每一碗飯,穿的每一件衣服都來自於那個不是父親的男人。而那個男人也是這麼想的,他需要一個名義上的兒子來撐門麵,延續香火,更想掩飾自己沒有生育能力的事實。然而,他同時又覺得自己的付出是沒有意義的,畢竟,這個兒子身上所流的血不是自己的。於是,他很矛盾,一邊不情願地供養兒子,一邊殘酷地折磨他。用一個難聽的名字羞辱他,也羞辱那個給他戴了綠帽的人。
好在那男孩有一個始終愛他的母親。在那艱難的十幾年中,母親處心積慮地保護著男孩,甚至在他長大後仍然和他同居一室。然而,那個所謂的父親不甘心就這樣放過母親。很多個夜晚中,這個醉醺醺的男人都會踢開母子的臥室,粗暴地按倒母親強奸她。母親會掙紮著懇求他讓男孩回避一下。男人會把孩子塞進床底,勒令他鑽進床底的地窖裏不許出聲。有幾次,當男孩哭著爬進地窖的時候,能清楚地看見在床邊有兩條不斷聳動的粗壯的腿,聽到床板的吱呀聲和母親痛苦的呻吟聲。那木床晃動得非常厲害,在那一刻,男孩的全部世界就是黑洞洞的床底,而這個世界,似乎隨時都會坍塌。
漸漸地,男孩越來越喜歡在地窖裏獨處。這裏看不到父親陰沉沉的麵容,也聽不到他的罵聲和母親被強暴時令人恥辱的聲響。這裏是安靜的,安全的,能讓男孩在苦不堪言的生活中找到暫時的避難所。
男孩一度以為自己找不到未來,然而,這個未來還是猝不及防地來了。小學畢業後,母親懇求那個男人讓孩子繼續讀書。男人認為自己供到他小學畢業,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堅持讓孩子輟學去礦山幹活。夫妻倆爆發了最激烈的一次爭吵。男孩躲進了地窖。他不知道,母親為了自己繼續求學,不惜以死相逼。而當她跳進井裏的時候,那個男人既沒有阻攔,也沒有施救。當男孩從地窖裏爬出來的時候,母親已經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母親死了,男孩卻沒有得到繼續上學的機會。在這個家裏,他失去了最後一個可以庇護他的人。於是,他整日呆在地窖裏,不肯和那個男人見麵。有一天,那個喝醉的男人衝進地窖裏,痛打了他一頓,然後勒令他去劈柴,生火做飯,他認為自己沒有必要再供養一個野種。想在這個家裏繼續生活下去,就必須像狗一樣伺候他。
於是……
他收拾了自己的東西,逃了出來。臨走前,隻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告了別。隨後,他買了一張去省城的車票,這是他所知道的最遠的地方。在省城,他睡過馬路,撿過垃圾,賣過血,去建築工地當過小工,也曾為了一碗剩飯和乞丐們打得頭破血流。然而,他活了下來,並且慢慢長大。他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也拒絕再沿用那個令人感到恥辱的名字。所以,當他得到第一份工作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向雇主報上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名字。那是個響亮的名字,有明確的姓氏。尤其當他拿到印著那個姓名的身份證的時候,他高興得發狂。他終於不再是一個虛假的存在,而是一個真真正正的人。就好像一個隱藏在黑暗中的影子,突然擁有了實體。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他把那個身份證視作至寶,日夜揣在身上。就連睡覺時,也把它壓在枕頭下麵,生怕它和眼前踏實的生活一樣突然消失。
“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江亞的目光溫和,“他依然希望用這個名字來稱呼他。”
“好的。江亞。”方木看著他,突然覺得這個名字陌生起來,“他的遭遇令人同情,可是,他後來為什麼……要做那些事呢?”
江亞笑起來。
“因為有人對他說,他做得沒錯,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無緣無故地傷害另一個人。”江亞的笑容漸漸收斂,“就像出生這件事,他完全無能為力。然而,為什麼要讓他承擔那麼多苦難呢?所以,他有權力報複。”
“可是,那些人的行為需要用生命去付出代價麼?”方木忍不住說道,“有些甚至連‘惡行’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