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沒睡好?”
“不是沒睡好。”任川垂著頭,有氣無力地答道,“是壓根沒睡。”
“這可不行,你最好吃點東西,再睡會兒。”方木斟酌了一下詞句,“今天……很關鍵,你得保留必要的體力和精力。”
“再說吧。”任川抽了口煙,布滿血絲的雙眼被嗆出了淚水。他擦擦眼角,扭頭瞧瞧托盤裏的早飯:“我吃不下去,怎麼看都像斷頭飯似的。”
方木被氣樂了:“給死刑犯吃的才是斷頭飯!‘城市之光’不能判你的死刑,他不是法官,你才是。好好吃飯,養足精神!”
任川隻是甕聲甕氣地嗯了一聲就不再開口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轉眼就過了大半天。“城市之光”依舊毫無動靜,似乎一下子銷聲匿跡了。
任川這邊倒是狀況不斷。上午吵著要見見自己遠在甘肅老家農村的母親,中午要紙和筆寫遺書,下午又發了瘋似的要求檢查所有警員的彈藥是否充足。
這些幾近癲狂的舉止讓本來就緊張的氣氛更加焦灼。
“媽的,給他打一針鎮靜劑得了。”楊學武罵道,“太他媽煩人了。”
分局長已經打開了第三盒煙,看得出他也同樣煩躁無比。
“再忍忍。”他抬腕看表,“已經快6點了。”
夜幕即將降臨,這個城市將要結束一天的喧囂與吵鬧,重新歸於平靜。
那一縷殺機畢現的光,卻始終沒有出現。
然而,黑夜的來臨卻並沒有讓警察們感到放鬆,反而加倍警惕起來。黑夜是什麼,是未知,是掩蓋,是肆無忌憚。
小樓裏燈火通明,所有房間,不管是否有人,都打開了電燈。院子裏也加了幾隻雪亮的大燈泡。外圍的空地上,不時有強光手電筒掃來掃去。
幾乎每隔十幾分鍾,方木就要看看手表,感覺時間慢得可怕。漆黑一片的天空中,看不到雲朵流轉,似乎天地萬物都停滯了一般。
身邊的人,話語慢慢變少,小動作卻越來越多。分局長看著電視節目裏的京劇,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著,卻完全合不上拍子。楊學武一遍遍地調整槍套的位置,似乎在琢磨如何能讓出槍速度更快。
除了無線電裏偶爾傳來的巡邏情況通報之外,小樓裏一片寂靜。也正是因為如此,分局長的手機突然響起的時候,大家都嚇了一跳,一個年輕警察更是蹦了起來,同時把手扶在腰間的槍套上。
分局長不滿地瞪了他一眼,自己先定定神,伸手按下了接聽鍵。沒聽幾句,他的臉色就劇變,說了一句“隨時向我彙報”就掛斷了電話。
大家正在詫異的時候,分局長已經抓起外套,拿起無線電說道:“任川左右兩個房間的夥計不要動,原地待命,其他人馬上下樓上車!”
楊學武趕緊問道:“怎麼了?”
“我們他媽的上當了!”分局長的臉色很不好看,“‘城市之光’的目標是胡老太太!”
在飛馳回城的車上,方木終於搞清了事情的原委。
“城市之光”發出投票帖之後,胡老太一家人並沒有在意。然而,隨著任川被連環殺手索命的事情越鬧越大,胡老太和兒子熊某也感到了一絲不安。盡管任川曾經“幫”過他們,胡家人還是堅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僅對外界拒絕評論這件事,任川打電話過來,要求胡老太出麵,和齊媛一起拍視頻求“城市之光”饒命的時候,胡家人也一口回絕。11月29日是“城市之光”公布的死期,熊某半是擔心半是看熱鬧地等了一整天也沒發現任何消息。下班後,已經認定這是個惡作劇的熊某和幾個朋友喝了點酒。晚上7點多回家的時候,熊某在自家門口(原造紙廠職工宿舍22號樓二單元301室)突然被絆了個跟頭。由於樓道裏並沒有聲控燈,熊某用手機照明後,發現絆倒自己的是一段長繩,看上去很像導火索,另一端在自家門口的酸菜缸裏。熊某大著膽子揭開酸菜缸,赫然發現幾根貌似雷管的東西,周圍擺放著一圈塑料瓶,裏麵滿是泛紅的液體。熊某立刻報警。110指揮中心得知熊某和胡老太的身份後,馬上通知了專案組。
苦守了幾天幾夜的專案組成員們興奮起來,同時又是欣慰又是後怕。欣慰的是,“城市之光”盡管有意誤導警方,可是百密一疏,還是前功盡棄;後怕的是,如果不是熊某偶然發現導火索,大批警力都集中在任川那裏,一旦出事,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
方木卻始終沉默不語,他覺得太蹊蹺了。
“城市之光”用了一招調虎離山,的確符合他心思縝密的特點。不過,他把殺害目標從代表國家司法權力的法官,變成普通的老婦,未免會讓他的罪行的“轟動效應”大打折扣。此外,如果方木對“城市之光”的心理分析與其人基本吻合的話,這是個相當固執、說到做到,並且極端重視他人對自己評價的人。之前在網上大肆發出殺人預告,事到臨頭卻虛晃一槍,轉而加害手無寸鐵的老婦。這無論如何也對不起他自封的“城市之光”。
再者,從“城市之光”以往的作案手法來看,他是不會在現場留下任何痕跡的。這一次不僅留下了,而且還是如此之大的一個破綻。怎麼看,這都不像“城市之光”所為。
眼看著警車越開越遠,方木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探向後座,直截了當地對分局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