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凶手拎著水桶和水囊、繩索,一定不比自己走得輕鬆。雖然沒有雨,但腳下的碎磚瓦礫就夠他受的了。是什麼讓他有如此強大的動力,一定要用那麼費力的方式去報應薑維利的一句狂言?
想到這裏,方木遠遠地向七號樓望去,試圖體味一下凶手當時的心態。然而,一瞥之下,他就把這個念頭徹底忘掉了。
七號樓裏居然有隱約的亮光。
方木立刻意識到不對。之前的數據顯示,七號樓裏尚在堅守的“釘子戶”隻有薑維利一家。郭桂蘭已經被民政部門安排進一家養老院,即使她想回家,作為案發現場,警方也不會這麼快就解除封鎖。
方木打起精神,拔腳向七號樓的方向走去,雖然腳下跌跌撞撞,雙眼卻死死地盯著那點亮光。隨著距離的縮短,七號樓的輪廓漸漸在黑暗中凸顯出來。
沒錯,那亮光的位置正在四樓。方木默默地估算了一下,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那不是405室的位置麼?
方木立刻收起雨傘,光滑的傘麵一定會引起輕微亮度的反光,也許會被對方發現。他冒著大雨,盡量輕手輕腳地跑到園區的圍牆邊,小心翼翼地向七號樓摸去。
剛走到樓下,方木的全身就已經濕透了。他稍稍平複一下呼吸,捋了一把滴水的頭發,又把眼鏡在衣襟上擦幹,確保自己的視線不會受到影響之後,他調轉雨傘,把傘把朝前,小幅度地揮舞了幾下,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這玩意實在不適合做武器,還不如剛才在園區裏揀塊磚頭。不過聊勝於無,總比赤手空拳好。
在雨夜裏重返犯罪現場,不管他是誰,肯定與本案有關。
略略定神,方木貼著牆壁,慢慢地爬上樓去。
濕透的鞋子踩在腳下,不時發出噗嗤噗嗤的水聲,好在聲音不大,完全可以被外麵淅淅瀝瀝的雨聲掩蓋。方木絲毫也不敢分神,一邊留意樓上的動靜,一邊小心地向上移動。
來到四樓走廊的轉角,方木貼著牆壁慢慢地蹲下來,平複一下呼吸之後,他微微探出頭去。
的確,一個人背對著自己,蹲在405室門前,不知在幹些什麼。一隻手電筒被他放在身前,照亮了麵前的一片區域。剛才在樓下看到的亮光,應該就來自那支手電筒。
方木輕輕地站直身體,捏了捏手裏的雨傘,小心翼翼地踏進走廊。
對方似乎全神貫注,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的方木正在慢慢靠近。方木盡可能不發出任何聲響,蹭到距離對方五米左右的地方。這個長度可以有效地防止對方突然發動攻擊,如果他轉身逃跑,自己也不至於被落下太遠。
手電筒的光芒大致勾勒出對方的背影,他穿著一件寶石藍色的防風外衣,由於帶著兜帽,看不清頭部的特征,隻是感覺對方身材瘦小。
方木大喝一聲:“誰在那兒?”
對方被嚇了一跳,一聲短促的尖叫後,手電筒光迅速掃射過來。
方木抬手遮住額頭,正在提防對方發動攻擊的時候,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你?”
方木的心一下子放鬆下來,隨即就是深深的迷惑。
“你怎麼會在這裏?”
光圈從方木的臉上移開,對方掀開兜帽,米楠那張略顯憔悴的臉露了出來。
“我還想問你呢——嚇了我一大跳。”
她的聲音中夾雜著些許氣喘,看來仍是驚魂未定,緊接著,就劇烈地咳嗽起來。
方木急忙過去,在她的後背上輕輕敲打著。米楠本能地躲閃了一下,隨後就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
好不容易等她止住了咳嗽,方木問道:“你都病成這樣了,還跑出來幹嗎?”
米楠看了他一眼,移開目光。
“現場有個地方,我還想再看看。”米楠指指地麵。
那是一片正在幹涸的水漬,周圍已經顯現出灰白色的水泥地麵。方木想了想,水漬恰好處在當時懸吊的水囊的下方。
“你的意思是?”
“當時隻檢查了幹燥的地麵,沒考慮這片區域。”米楠重新蹲下來,指著那片水漬,“我想,這裏是中心現場,屍體附近應該會留下凶手的足跡,也許有當時我們忽略的。”
“哦?”方木頓時興奮起來,“有發現麼?”
米楠點點頭:“你瞧這裏,還有這裏、這裏。”她接連指示了幾個地方。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方木看到水漬邊緣和那層薄薄的水麵下,各有幾枚淺淺的足跡。隻不過多數為殘缺不全,且相互覆蓋的,十分模糊。
“而且,”米楠又指指樓梯方向,“我在那邊又發現了幾枚足跡,其中還有擦蹭型的。”
“擦蹭型?”方木若有所思地重複道。這種足跡,想必是有人意識到腳底沾水,有意在地麵上擦蹭形成的。案發後,能在鞋底沾染到水囊裏滲出的液體的,隻有三類人。第一類,就是報案人,不過從他的講述來看,當時他逃還來不及,不可能想到蹭幹鞋底。即使有,也應該是蹬踏型的。第二類,就是進入現場的警察。當時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個詭異的水囊上,應該不會想到鞋底的幹淨問題。再說,警察們出慣了大大小小的現場,對各種惡劣環境早就見怪不怪,別說是鞋底那區區一點水,就算是屍液也懶得去擦。第三類,就是凶手本人。他是個相當謹慎的人,如果意識到鞋底可能沾水,肯定會想辦法清除幹淨,避免留下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