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溫府，近來不太安寧。
連倒夜壺的下人都知道，新進門的少夫人燕小年，每日都要找住在別院的那位麻煩。下人們都在傳，說是別院裏住著的那位就同天仙似的，皆是聽聞，不曾有人親眼見，畢竟那位天仙足不出戶，也不要婢子照顧，婢子們都說，那是天仙怕沾染了她們這些凡人的煙火氣。
桃苑確是許久不曾出過門了，鶴知夜給她的那把傘放久了都落滿了塵。此刻她伏於案前，將燭火挪近了些，小心地走著線，眼睛酸脹極了。
鶴知夜趴在一旁打著盹，這別院一向是寂靜，還未見到人，便先聽到了珠翠環佩之聲。門開了，進來的人正是溫府的少夫人燕小年，年方十五，正是青蔥的歲數，她的身後跟著兩個同樣年幼的婢子。
“我勞姐姐繡的帕子可繡好了？”燕小年開口清脆，瞥見了鶴知夜，眉頭緊了緊，問道：“這位是？”
“夫人來了，這是我一位同鄉的姐姐。”桃苑正要起身行禮，燕小年帶來的一個婢子便上前道：“姑娘將繡好的帕子放在哪了，我替姑娘取來便是了。”
燕小年攔道：“青梅，多事。”又轉頭對桃苑笑道：“還是勞煩姐姐自己取。”
桃苑臉上也沒什麼表情，應了一聲，便起身去取帕子，燕小年則趁這會兒細細打量了一番鶴知夜，隨後問道：“同鄉的姐姐？那我也須得叫你一聲姐姐了。”
“客氣了。”鶴知夜隨意一擺手，又道：“哪那麼多妹妹。”
燕小年臉上有些僵硬，低頭一笑，突然又問道：“不知姐姐哪裏人氏？”
鶴知夜正伸懶腰，這麼一聽，不由得多看了燕小年一眼，輕笑一聲，答道：“姑蘇杏塘。”
這時桃苑已將繡好的帕子包好遞給了燕小年，誰知燕小年接過去便將包著帕子的布帛抖落，水靈靈的指甲尖掐著帕子一角，秀眉微蹙，道：“姐姐，不是妹妹我多事，可你這繡的，著實不對。”
桃苑欠了欠身，道：“還請夫人告知，是哪裏不對？”
燕小年嫣然一笑，一鬆手，那帕子便輕飄飄地墜到了地板上，問道：“你這對鴛鴦邊上怎能還繡一條紅鯉呢？”
“紅鯉也很喜氣。”燕小年帶來的那個叫青梅的婢子道，隨後便被另一個婢子使了個眼色，又連忙捂住嘴，悶聲道：“是奴婢多嘴。”
燕小年瞪了青梅一眼，對桃苑道：“這對鴛鴦邊上，什麼都不能有。”罷了，見桃苑無動於衷，便又道：“不管多的是個什麼東西，都是不對的。”她抬腳在帕子上用力碾了幾下，麵上還是帶著笑，道：“所以啊，還得麻煩姐姐重新繡了。”
“是。”桃苑麵無表情。
那燕小年帶著婢子剛出了門，鶴知夜就不屑道：“什麼東西。”燕小年自然是聽得到的，從背影便能看得出她的腳步明顯地頓了一下，但她卻並沒有回來找鶴知夜的麻煩。燕小年也不知自己怎的有些忌憚這個來曆不明的女人，神情乖戾，說是跟桃苑同鄉，卻是一副異域人的打扮，著實蹊蹺。
桃苑撿起那被燕小年碾過的帕子，撣了撣上麵的灰塵，又小心疊好收起來。鶴知夜見狀，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問道：“你用得著這麼聽她的話？”
“算了，我不想惹是非。”桃苑道。
“那個什麼溫夜雨呢，知道她這麼欺負你嗎？”
桃苑搖搖頭，道：“夜雨他近來課業繁重，我不想攪得他心煩。”
鶴知夜坐在床上晃著腿，打了個哈欠，一仰頭倒下去，道：“我是不懂你什麼脾氣。”
隔日清晨，鶴知夜還睡得酣著，便有婢子來報，說是少夫人請桃苑中午過去。鶴知夜迷迷糊糊地聽著了，又繼續睡了過去，快到中午時便醒了，起床穿衣要與桃苑同去燕小年處，誰知被桃苑又按回了床上，桃苑道：“她特地吩咐了，要我一人過去。”
“為何？”鶴知夜腦子清醒了一些，抓了抓雞窩似的頭發，道：“怕有外人在不便欺負你？”
桃苑想了想，道：“應該不會吧，老夫人去樂真庵祈福多日，今日回府，想來隻是邀我一起吃個午飯。”
鶴知夜想到昨日燕小年那個盛氣淩人的樣子，總覺得氣不過，便道：“不行，我得和你一起去，別擔心，我遁個形便是了。”說罷，便下了床，馬馬虎虎梳洗一番，就跟著桃苑一齊出了別院。
原來那溫夜雨一直不住在府中，而是住在郊外，也就是說那燕小年雖是正室，卻也同桃苑一樣是守空房的。燕小年住的院子極大，卻是無心打理，角落裏的花草肆意瘋長。鶴知夜同桃苑在此等了許久，也不見半個人影，眼看著日頭越來越大了，才見一個小婢子抱著堆雜物匆匆來了。
那婢子正是昨日見過的，叫做青梅的，看見桃苑一人在院裏站著，詫異道：“姑娘怎麼來了？”又見她青天白日的打著把傘，便招呼道：“姑娘怕曬日頭？進到裏麵坐下吧。”
話音剛落，燕小年也回來了，她不慌不忙地挪步過來，嘴裏道：“喲，這不是姐姐嗎，哎呀，我怎麼給忘了呢？”
“夫人忘了什麼？”桃苑日頭曬得久了，臉色已經有些發白。
燕小年神情無辜，道：“我呀，好心想叫上姐姐一起同老夫人吃個午飯，早起時便差了人去姐姐那裏說了。可後來我同老夫人這麼一說吧，老夫人不樂意了，說姐姐你呀沒名沒分的上不了台麵，不準你去，我想著差人去告知姐姐一聲，誰知陪老夫人聊天聊著聊著就給忘了……哎呀，你說我這記性，真的是，還請姐姐不要見怪。”
桃苑近來脾氣好得鶴知夜都納悶了，想想她原來在地府的時候，跟著自己也是呼風喚雨吃香喝辣，誰知才來了這溫府沒幾日，竟變得這般溫馴了。
“夫人若是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燕小年一把拉住桃苑的袖子，道：“別呀，姐姐，難得出來一趟，怎麼還沒說幾句話就要回去了呢？不如在我這坐坐，咱們姐妹倆好好聊聊天解解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