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知夜在瘴氣彌漫的蘆葦蕩裏漂了一天一夜,之所以醒過來,並且意識到這一點,是因為竹筏給一塊石頭撞翻了,把她掀下了水,水底嶙峋的石塊硌得她差點把一肚子的酒酒肉肉吐出來。她醉醺醺地從水裏爬起來,方覺得自己腳底板也被石塊硌得生疼,想起鞋子脫在了竹筏上,再望去,已隨筏漂遠了。
是夜,月影婆娑。熏風一陣,水光漣漪泛上了鶴知夜爛醉如泥的臭臉,她此刻渾身濕透,一邊走著一邊擰去衣裙上的積水。
水邊的夏草長得肆意,在溫熱的夜裏難免倦軟,踩在腳下有些濕滑。
草木漸深,霧氣漸重,遠處隱現出幾點幽浮的燈火。
一團小小的黑影趴在一從矮灌裏,撅著屁股,一點一點往裏麵挪動。
鶴知夜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似乎驚動了什麼東西,那團黑影泄氣地癱倒在地,四仰八叉地看著她,奶聲道:“你賠我螢火蟲。”
然而鶴知夜並沒有停下腳步,隻是經過的時候順便把腳邊的小女娃從地上拽起來,拍落她身上的草葉,嘴裏說道:“起來,地上髒死了”。
小女娃踉蹌著小跑了幾步,才跟上鶴知夜的步子,她吸了吸鼻子,又放了慢步子,捂鼻道:“你都餿了,又喝酒。”
“在賭坊輸了光錢,借酒消愁。”
“把鞋子也輸了?”小女娃瞥見鶴知夜打著赤腳,腳趾縫裏還纏著幾縷水草。
“豈止?就連肚兜都輸了。”
小女娃幹笑了兩聲,抬起小爪子,摸了摸自己腦袋上的毛耳朵,趁鶴知夜不留神,迅速地將手伸進她的短衫裏,一把扯下她那“輸掉”的肚兜,質問道:“那這是什麼?”紅肚兜已然濕透,皺皺巴巴的,仔細一看,緞麵上頭還有個小東西在蠕動,小女娃又問道:“這又是什麼?”
鶴知夜瞥了眼肚兜上那隻不知所措的螺,隨口道:“我新養的寵物,叫鐵柱,你跟它認識一下。”
淅淅瀝瀝地落起雨,鶴知夜撩了撩額前糾纏的濕發,推開身前的柵欄。
妙蓮剛一推開門,水汽便朝她裹了去,她連忙扇了幾下手中團扇,看清了泡在木桶裏的鶴知夜。
“我聽蓮寶說,”妙蓮反身合上門,嘴裏道:“你又喝酒賭錢去了,咳咳……”連住嗆了幾聲,隨即又一腳踢開門,尖聲道:“我的小姑奶奶,這大熱天的,你用得著泡這麼燙的水麼?也不怕悶死在這屋裏,巧了外頭下著雨,正悶得很,今日死,明日便生蛆。”
鶴知夜隔著水汽翻了個白眼。
妙蓮不停地扇著團扇,數落道:“照你這麼個喝法,說不準哪天便沒了。”
“求之不得。”水裏的人翻了個身,妙蓮連忙躲開,水花還是濺了些在她的裙角上,她驚呼道:“要死啊你個小蹄子!”
鶴知夜深吸一口氣沉下水去,頭發水草似的蜿蜒在水中。
妙蓮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把扇柄插入交領中,彎下腰細看裙角上的水漬,視線裏突然多了一雙小巧的繡鞋。嶄新的鞋麵上沾了些泥巴,還有幾根枯草,她不禁皺起眉頭,正想數落一番,就聽蓮寶喊了一聲:“娘親,桃苑姐姐來了。”
妙蓮並未抬頭,捏起袖角將蓮寶鞋上的泥巴擦去,嘴裏道:“哦,桃苑來了?”
一個綁著雙垂髻的少女從外麵小步挪進來,一眼撞上了正俯身擦鞋的美婦,胸前一片大好風光,不禁結巴道:“妙、妙姨。”
妙蓮直起身子,看桃苑臉紅得快同她的衣裳順了色,疑惑道:“怎麼,你也喝多了?”
“啊?我沒……”桃苑羞得猛搖了幾下腦袋,搖得暈了頭,趕緊扶住門框。
蓮寶踮起腳,戳了戳桃苑的臉,又轉而向妙蓮問道:“娘親,你看桃苑姐姐的臉,一會兒白,一會兒紅的,是不是病了?”
桃苑氣若遊絲,道:“大約這幾日辟穀,有些虛了。”
妙蓮捂嘴嗤笑了起來,捏了把桃苑的胸口,也不管桃苑是否又紅了臉,調侃道:“瘦成這般了,還辟什麼穀,我看你啊,還是多吃些。好了,既然你來了,我就不管她的死活了,”說著從交領裏取下團扇,指了指木桶裏泡著的醉鬼,嘀咕道:“可耽誤了我這生意了。”說罷,便牽著蓮寶下樓去了。
鶴知夜聽到妙蓮走了,這才從水裏浮上來,她抹了把臉上的水,看到桃苑還一直望著門外,問道:“哪個不長心的這麼狠,給你下藥不是,怎麼一直盯著人家一老一小的屁股看個沒完?”
桃苑回過頭,委屈地扁扁嘴,小步挪到水桶邊,一臉豔羨道:“阿鶴姐,妙姨的那裏好大啊。”
“什麼?”鶴知夜隨口問了句,手腳利索地從木桶裏爬出來,甩了甩濕發。
“不怪常言道,飽讀千斤書,也不敵胸前四兩肉。”
鶴知夜胡亂擦幹身子,邊綁衣帶邊答道:“這兩樣,你都沒有,有什麼好敵不敵的。”
桃苑低頭看了看自己平整的胸前,喃喃道:“就是說啊,也難怪他不喜歡我……”
“他?哪個他?你給我說說,到底是哪個不識趣的,不喜歡你為何還給你下了藥?”鶴知夜攏了攏亂糟糟的頭發,拿梳子梳起來,這剛梳了一會,梳子便斷成兩截,索性丟到一旁,徒手扯開糾纏打結的頭發,半晌,又道:“這下了藥又不管你,還放著你來找我。桃苑妹妹,不要怪姐姐我不講情誼,隻是我著實對女人提不起興致,尤其是你這樣的小雛兒。”
不過桃苑似乎並不在意鶴知夜如何調侃自己,待鶴知夜一切穿戴好了,看桃苑還是呆呆地立在一旁,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亂世紛紛,琵琶美酒,匪我思存。
話說那鶴知夜,本是鎮守陰曹地府的地藏王菩薩座下一鬼靈,在黃泉路上執燈引魂數百年。
少有幸運鬼靈如斯,生得天資聰穎,冰雪聰明,短短數百年就修成正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