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又撥辦事處的電話和手機號,都沒人接。直到中午,那個迷迷糊糊的男人才接了電話。我心驚膽戰地問:“您接到那位旅客了麼?”他說:“嗯。”我問:“您拿到那張票了麼?”他說:“--嗯。”我長舒了一口氣,說:“麻煩您幫我發個票聯複印件的傳真吧,我們售票處需要留底。”他似乎醒了:“我們傳真機壞了很久。”我說:“那……您能幫忙掃描一下,發個郵件給我麼?”他說:“我們沒有掃描儀。”我犯難了:“那我如何獲得憑證呢?”他說:“要啥憑證,票沒丟就行了。”說罷掛掉。
崔八饒恕了我,不再叨叨,但我的工作速度明顯減慢。我把每位旅客的票翻來覆去地查看,辦完登機牌之後,要再三核對。旅客走了之後,我頻頻從電腦中複查他們的記錄,生怕有一絲閃失。我還患上了手機鈴聲恐懼症。特別是下班以後的幾個小時裏,隻要手機一響,我就疑心自己又犯了錯誤。
回到家,我翻出X君的名片,他在一家銀行的信貸部工作。我把臥室門關上,小心翼翼地撥通了他的手機。接電話的竟是一個女人:“你哪位?”語氣裏有一絲提防。
我頓了頓,說:“您好,這裏是萬盛機票銷售代理,現舉辦超值優惠活動,部分航線機票低至兩折起……”
“不需要。”她不耐煩地掛掉了電話。我把名片壓到了抽屜最底層。
淩晨,我手機響了。簡直是午夜凶鈴。我忐忑不安地說:“你好。”
“機票代理小姐,我要訂兩張18日飛往莫斯科的票。”他笑道。
“剛才接電話的是你妻子?”
“嗯。”
之後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那天的問題解決了麼?”他關切地問。
“解決了,但我有些疲憊,想換一份沒有什麼風險和壓力的工作。”
“那也就沒有什麼樂趣了。不像現在,你每天可以遇到不同的人,處理不同的事情。如果不是在機場工作,你也不會認識我。”
“那倒是,不過別再拿莫斯科開玩笑了,我聽著就頭大,那天撕錯了票。”
“可是,我後天真的要去莫斯科出差呀。”
“……”
X君說,我是他的貴人,遇到我之後,他的事業比較順,前不久升為部門經理了。他要請我吃飯,我說不吃啦,心意領了。他問我明天幾點下班,我說夜班。
第二天晚上七點,我下班了,剛走到大巴前,X君不知從哪冒出來了,他說:“吃頓飯而已,沒必要那麼戒備。就衝你幫我訂票,我也應該請客。”我心裏對自己說:吃頓飯而已。
我們去了一家海鮮自助餐廳,聊得不可開交。我說,為你升職幹杯!他一飲而盡,說,世事難料,經理職位一空出來,兩派候選者就像餓虎撲食。爭鬥過激,兩敗俱傷,我莫名其妙勝出。我說,你要是人力資源部經理就好了,沒準我還能沾點光。他若有所思地說,對了,你本科學金融的是吧,現在還想進銀行?提起銀行,我確有怨念。本科畢業時,我考研、求職兩手抓,結果鴻運當頭,既被一家銀行錄用,考研也金榜題名。讀完研,才發現文學專業讀起來浪漫,用起來尷尬,當真是無用之用,自此無緣銀行了。X君說,別放棄,有機會我幫你盯著。
一個月後,X君打電話給我,說他們銀行社招,讓我先在網上報名。他說,至少能讓你參加考試,其他的,就看運氣了。
我像注射了雞血一樣興奮,回家翻箱倒櫃找出本科期間的教科書,什麼《貨幣銀行學》、《國際金融》、《銀行會計》擺了一桌子,頭懸梁,錐刺股,夢想殺回金融界。上班時,我不再和工友們瞎侃,把書放在櫃台裏,一有空就拿出來翻。很快,我參加了筆試,考的是金融專業知識和英語。題難得要死,而且其他考生巨牛,不是金融博士就是資深海歸。我垂頭喪氣地跟X君訴苦,說我不爭氣,考不上啦。他說,甭管結果,你先準備麵試,我說你行你就行。他的聲音溫和又堅定。
沒想到,我真的進了麵試!他說我筆試成績不錯,我猜他幫了忙。麵試那天,我跟崔八請了假,精心梳妝後,打車直奔金融街。車水馬龍,恢宏的玻璃大廈美輪美奐。我這才感覺到自己工作了近一年的地方是多麼邊緣化。我跟一群考生在人力資源室旁邊的會議廳等待麵試。X君神秘地閃現在門口,跟同事寒暄了幾句,轉頭看了我一眼。那意味深長的眼神,是一股帶電流的激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