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看了看魏武軍的盾圍,他輕撫著刀柄,微微閉上眼,感受著心頭無法名狀的寧靜,明明還深陷重圍,明明沒有任何取勝的把握,心中卻是從未有過的平靜,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難以抵擋的困意。
“難道這副身體,也有了自暴自棄的毛病?”他自嘲般的笑了笑,微微睜開雙眼,回過頭看著身邊的兩名軍士“今日,是何日?”
軍士愣了一下,不知道林霄問這個做什麼,倒不是奇怪一軍上將忘了時日,可這兩軍對壘,主將針鋒相對之時,突然問起時日來,又有何用?
不過主將發問,他們也不好多話,便低頭答道“回稟將軍,今日八月二十六,乃我朝開國之日。”
“開國之日,本將倒是忘了……”
身側的軍士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唯恐影響了他稍後的發揮,連忙叫住他“將軍,將軍!”
“何事?”
“呃……屬下看魏軍軍容鼎盛,怕將軍損了將軍心神,不若將軍與魏帥再商議商議,將鬥將之地換到兩軍之間,一來我軍可為將軍掠陣,二來將軍將軍得勝之後,魏軍也無從發難……”
“這就不必了。”
“也是。”軍士點了點頭,他是一路跟著林霄從高闕到九原的護衛,曾親眼見他引弓連斬三將,對林霄的武藝,他非常有信心“將軍神武,自不會去理會魏軍言語,縱使在此,將軍也能……”
“本將記得,你是叫楊林是吧?“
“是,屬下蒙將軍提拔,現已任佐提之職。”楊林對林霄,有一種莫名的敬畏,答話之時從來都是低著頭,不敢有絲毫僭越“想不到將軍還記得屬下,屬下不勝榮幸。”
”你的職務,是你自己拋顱歃血取來的,本將不過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他抬起左手,伸開手掌,將天龍山頂透過的霞光握在手中把玩著”楊林,你我也算故人,本將便與你一句實話。此戰,本將並無取勝之把握,如此,即便心神不定,也無大礙。”
“什麼?”楊林呆了片刻,小心翼翼的試探道“將軍莫要與屬下說笑了,將軍武藝……”
可看著林霄蠟白的麵色,他的後半句話卻是跟在喉嚨裏“將軍所言……當真?”
“本將何時有過虛言?”林霄是笑了笑,將麵巾係好,他從未見過這位上官的笑容,在他心裏,這位行事端正,為人恭肅的上官像是天人一般,無情無念,直到今日,看到他淡然的笑容,他才知道,他也是有情感的。
“將軍!楊林同將軍一道殺出去!以將軍武藝,定能安然歸營……”
”本將安然歸營,你又當如何?“
”屬下本就是將軍的護衛!將軍如若不測,護衛皆斬!待會將軍找準時機,一路往北衝殺切莫回頭……“
”如此,本將還不如死於此地。“林霄掂量著手中的星落長刀,輕歎道“可惜,若是再與我十年……不,至多三年,本將自信能勝魏帥。”
說著,他又釋然一笑”我早已經想過了,楊林,人固有一死,我身為將官,若是死於魏帥這般英豪之手,此生,也再無遺憾。”
“可這沙場之上,生死天定!將軍!”楊林激動的拉住林霄的袍子“此時出戰也不過白白流血啊將軍!”
“沒錯。”林霄冷靜的點了點頭“可即便如此,本將也絕不退縮!”
他忽然將長刀橫在胸前,緩緩的擦拭了一道,也不知是錯覺,還是長刀在回應著主人的戰意,楊林分明看到,那柄漆黑的長刀,閃現出了一絲淡淡的光芒。
“將軍,名節乃身外之物!韓信昔日尚受胯下之辱,將軍若留得有用之軀,他日……”楊林怕一不留神,上官就會策馬向前,連忙擋在林霄身前。
他的目光閃爍,胸口也因為激動的情緒而不住起伏,林霄卻依舊平靜,他看著他的眼睛“恐怕你無法理解,榮譽對於本將的意義……自開國上將軍林憲元帥,到吾父關內侯林錦榮,我林家世代為將,戰死者達二十六人。自我出世那日起,成為一員武將,便是我的宿命……”
說著,出雲軍已開到近前,馬上,便是鬥將之時,他的眼神隨之漸漸冰冷下來“閃開!”
“不!”楊林不敢直視那鋒利如刀的目光,但他卻固執的擋在林霄麵前“請將軍恕下官不能從命!”
“本將再說一次,閃開。楊佐提,你莫不是忘了大齊軍律。”冰冷的刀鋒,架在了楊林的肩上,不止是刀鋒和眼神,就連話語,也是冰冷的。
他默默的退開了,他本是毫無畏懼,可是,在那冰冷的話語中,夾雜著一種無法抗拒的威勢,讓他習慣性的,選擇了服從。選擇了就這樣站在一邊,看著他從容赴死,看著他拖著長刀,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