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廳門口,我停下腳步,不安地掃了杜鵑一眼,她還在盯著瑞香的腹部。也許感覺到了我的目光,杜鵑突然抬起頭,詭異地盯著我:“唐賓,早點回來啊。”
我逃也似的離開了。
自從瑞香來到我們家,杜鵑便時刻跟著瑞香,模仿她走路,模仿她叉著腰輕輕踢腿。好在她沒學會瑞香的笑聲。
瑞香看電視的時候,對我是巨大的折磨,她旁若無人地大聲議論,與電視劇裏的人物對話,在劇情的高潮部分大笑,或者大哭。她的聲音穿透客廳,直達臥室。
“讓瑞香來咱們家,是個錯誤。”我小心翼翼地說,“我覺得瑞香的腦子有問題,她有點弱智。”
杜鵑笑了笑,低頭翻看育兒雜誌。
“你找什麼呢?”我看出她很急躁。
“雜誌上沒有,”杜鵑失望地說,“我想在懷孕七個月或者八個月的時候,讓醫生剖開我的肚子,把胎兒取出來。不知道這種方法行不行,可惜,雜誌上沒寫。”
我的頭皮一陣發麻,毛骨悚然地問:“為什麼這樣想?”
“我擔心胎兒在我肚子裏的時間太久,會死掉。你知道嗎?他可能會悶死,就像……就像去年,落落那樣。”杜鵑喃喃自語,“所以趁他活著,提前取出來,我看著他就放心了。”
我差點對她說:我知道你想孩子想瘋了,可你不要自欺欺人……我的嘴唇蠕動幾下,終於什麼都沒說。杜鵑又把雜誌翻得“嘩嘩”響,然後焦躁不安地扔到床邊。
外麵的客廳突然安靜下來,瑞香可能睡著了。她總是一個人看電視到很晚,直接歪到沙發上睡覺,好像一點也不擔心身體裏的孩子。那是她自己孕育的生命,她竟然如此淡漠。
杜鵑打了個哈欠,手伸進睡衣裏,按了按枕頭,放心地閉上眼睛。
午夜時分
午夜時分。杜鵑站在客廳沙發前,暗淡的光線裏,她的麵頰呈現出可怕的烏青色,仿佛戴著一副蠟質麵具。她在夢遊嗎?我不由地想,我熟睡的時候,她是不是也像這樣,站在床邊盯著我?
各種古怪的念頭在我腦海裏糾纏旋轉。藏在門後的我的眼睛突然瞪大了。
杜鵑拿出一件鮮紅的、小巧精致的嬰兒衣服,在瑞香的腹部比畫著。我不知道杜鵑從哪裏找來的衣服,自從上次胎兒流產後,我把家裏所有相關的東西都清理幹淨了。
此時,杜鵑把嬰兒衣服舉在眼前,咕噥著,細碎的聲音飄過來——乖,落落,看媽媽給你做的衣服。接著,她用蒼白的指頭輕輕按壓瑞香的肚子,像小孩那樣比畫著,一會兒畫圓圈,一會兒畫十字。
臥室的門突然“吱嚀”響了一聲,杜鵑猛地抬起臉,向我這裏張望。她的雙眸泛著青白色的光澤,像兩隻貓眼。我屏住呼吸,拚命縮進門後的黑暗裏。從客廳穿過的風,撩動著杜鵑的頭發,如同墓地的紙幡。片刻後,她重新低下頭,注意力集中到瑞香身上。
熟睡中的瑞香無聲無息,與清醒時的狀態完全相反。杜鵑繞過沙發,從冰箱裏取出酸奶喝起來,一邊喝,一邊發出滿足的歎息聲。她的眼睛始終盯著冰箱,敞開的門裏有個東西在閃閃發光。
杜鵑把空盒子放回冰箱,又從裏麵抽出一根圓柱形的東西,我的心陡地一沉,認出那是一隻凍羊腿。羊腿上裹著的保鮮膜發出輕微的磨擦聲,像遠處隱約傳來的啜泣。杜鵑把羊腿放到茶幾上,茶幾緊挨著瑞香睡覺的沙發,堅硬的凍肉與玻璃板輕輕撞擊,暗夜中聽來格外慘烈。
杜鵑第三次伸手,從冰箱裏取出那個閃閃發光的東西——餐刀。她喜歡把餐刀放在冰箱最顯眼的地方,打開門就能看到。她握著餐刀,坐到沙發邊緣,側臉看了看熟睡中的瑞香。此時,瑞香翻過身,手臂搭在茶幾上,手指幾乎碰到了凍羊腿。杜鵑僵硬地坐著,她用餐刀劃破羊腿上的保鮮膜。
我以為那尖銳恐怖的聲音會驚醒瑞香,但是沒有。一股陰風突然卷起,從臥室的門縫灌進來,撲入我睡衣的領子,我戰栗一下,脊柱上仿佛有一把潮濕冰冷的刀,正在慢慢劃動。
我聽到自己的嗓子裏發出恐懼的尖叫,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緊緊包裹。我在黑暗中睜著眼,耳邊依稀傳來輕微的磨擦聲。良久,我聽到了杜鵑的腳步聲,她回來了,無聲無息地躺在我旁邊。
我突然想起小時候聽過的一個故事:孤宅裏住著一對夫妻,妻子不能生育,卻特別想有個孩子。一天,一位懷孕的盲女流落到孤宅,丈夫收留了她。過了幾個月,丈夫去外地辦事,等他回來時,盲女不見了,而妻子卻抱著一個女嬰。丈夫注意到,院裏有一塊隆起的草皮顏色異常,但他隱忍著,什麼都沒問。直到女孩長到三歲時,有一天,妻子突然慘叫一聲,她發現那女孩什麼都看不見。
計劃
瑞香忽然說想回家鄉,說表姐有點不對勁,特別是表姐看她的眼神,讓她十分害怕。她還告訴我,她起夜的時候,看到客廳的鏡框傾斜了,變成了一幅遺像,一個臉色蒼白的老女人——像她死去多年的老奶奶,眼睛是兩個黑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