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天津弋人得一鴻,其雄者隨至其家,哀鳴翱翔,抵暮始去。次日弋人早出,則鴻已至,飛號從之;既而集其足下。弋人將並捉之,見其伸頸俯仰,吐出黃金半鋌。弋人悟其意,乃曰:“是將以贖婦也。”遂釋雌。兩鴻徘徊,若有悲喜,遂雙飛而去。弋人稱金,得二兩六錢強。噫!禽鳥何知,而鍾情若此!悲莫悲於生別離,物亦然耶?
—《聊齋誌異卷八·鴻》
天津人陳一箭是個好獵人,這一方麵得益於家族的真傳,另一方麵得益於他的好運氣。譬如,死老鼠那麼少,被瞎貓碰到的機率就更少,可就有那麼一隻極為幸運的瞎貓偏偏能碰上,而其他的——別說是瞎貓,即便是雙目炯炯有神的良種貓,也未必能有這樣的“豔遇”。陳一箭的運氣就相當於上文說的那隻瞎貓,當然,陳一箭不是瞎貓,他是一個幸運的好獵人。
但昨天夜裏,陳一箭卻覺得倒了大黴。
昨天夜裏,他受不過村民的誠心相邀,大家打了一次牌,半夜過去,竟然輸了好幾吊錢!
回到家裏,老婆玉香早已睡著。渾身冰涼的陳一箭剛鑽進被窩就驚醒了她。於是,懊喪的陳一箭自然而然地想與老婆做那隻能做但不能說的事兒,以發泄或衝淡心中的不平。可玉香不但狠心地把他掀下來,還把他罵了個狗血噴頭:“你這個挨千刀的,放著積德的事兒你不幹,你去賭錢,你是不是想把老婆孩子都輸給人家呀?”拒絕和責罵的雙重打擊,使陳一箭氣不打一處來:“孩子我當然舍不得;輸了你?你能抵幾吊錢!”
玉香差點兒沒讓陳一箭這句話給噎死,於是哭鬧耍刁起來,把陳一箭氣得七竅生煙,就失去理智地打了她一巴掌。這下,玉香一改以往的溫柔,和他扭打在一起。
罵聲、扭打聲驚嚇了夢中的孩子,孩子哇哇大哭;哭聲也驚動了鄰居,大家頓時感覺到了肩上沉甸甸的勸架責任,紛紛半夜裏爬起來,咚咚咚地打陳一箭家的門,想勸兩口子停火休戰。結果,打門聲比真正的勸架還要管用,玉香立即停止了哭鬧。一夜無眠。
天亮以後,陳一箭一如既往地早起,但老婆未像以前一般給他做飯;他一肚子窩囊氣還沒有平複,收拾好打獵的器具出了門。
已是深秋臨冬的天氣,風像鞭一樣抽在陳一箭臉上,疼!一夜未睡,加上肚子裏沒“本錢”,陳一箭覺得冷得厲害。“咳,真他媽晦氣!”陳一箭想起昨晚的種種事情,心裏麵裝滿了後悔。自己這是怎麼了?賭錢,打老婆,怎麼嘛能耐都長出來了?轉念一想,也不能光怪自己,也怪玉香。不讓他碰,還罵他,這叫老婆嘛?
路上沒碰到一個人,連平常最勤快的老張頭也沒出來遛彎兒。別說打獵了,想碰上個動物的毛都很難。但陳一箭知道,他不能回去,老婆的氣還沒消呢!回去不是往刀口上撞嗎?還是讓她自己先消消氣吧,回去後給她賠賠不是就過去了,女人哪,就是這樣,哄哄就好了。
打定了主意,陳一箭的步子邁得快了些,因為他此行的意義就不再是簡單的打獵了。他要給玉香留出消氣的時間呢!
忽然,陳一箭眼前一亮!
透過淡淡的霧氣,陳一箭看到前麵的草叢裏有一個東西在動。
獵人就是有一雙鷹眼,有著職業的敏感。陳一箭疾步趕了過去。
長長的脖子,灰褐色的毛,大大的個兒。大雁!可大雁該去南方了,它怎麼會在這兒呢?再說,大雁是群體南遷的,它應該有伴的,伴呢?
陳一箭走到這隻雁跟前,憑他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這是隻雌雁。它原本一絲不苟的雁瓴,有幾根已經淩亂不堪,再從它艱難的腳步上看,它極有可能受了傷,傷得還不輕呢!
陳一箭還是心裏一喜:老天厚待我!剛輸了錢,剛和老婆吵了架,老天就賜給我一隻大雁,還這麼大!
陳一箭抱起雁,好沉,有十幾斤那麼重吧!三隻兔子也沒這麼重。
這才看清,雁的翅尖上有血跡,毛被血凝固在一起,還沒全幹。噢,原來是受傷了。唉,你可真倒黴,我沒用箭打你,你卻自己受傷了,可話又說別來,你要是不受傷,哪能落到我陳一箭手裏呢?真是天助我也!
雁的頭上蘸著泥土,那麼愛幹淨的東西,怎麼會容忍這麼多泥土蘸在頭上?
走著,雁在他懷裏不停掙紮,頭不住地往回扭著,好像在等著什麼似的。
等誰呢?同伴一定都飛遠了,還不死心嗎?
抱著這麼大的一個家夥,陳一箭覺得十分不便,它的掙紮更讓他心煩。他索性拿出口袋,像放一隻野兔似地把雁塞進口袋裏。讓你不老實!雁拚命掙紮,嘎嘎大叫,最後還是未能拗過獵人的雙手。
路上的行人多了起來,大家的臉沐浴在太陽的新光裏。陳一箭和人們打著招呼,口氣異乎尋常的親切。
玉香已經不生氣了吧?即使還沒消氣,給她弄回家這麼一隻大雁,她肯定高興都來不及了!這樣的話,今天晚上,她該不會再拒絕我了吧?其實,她還是挺好的,溫柔、賢惠,長得也說得過去。陳一箭眼前浮出老婆淚光婆娑的臉。
陳一箭到家的時候,玉香正在收拾家務。地已被她打掃得幹幹淨淨了,她在擦那幾件非常破舊的家具,其實家具已經很幹淨了。
這娘們兒家,真是!陳一箭心裏湧起一種柔情。
看到丈夫,老婆放下手裏的活,氣衝衝地坐在床沿兒上,臉衝著床裏邊,不理他。
陳一箭知道她故意生氣給自己看,那自己就給她一個台階吧!
“玉香,你猜我給你帶回一個嘛東西?”陳一箭湊上去,用身子拱拱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