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畫皮(2 / 3)

可是我知道,這幸福不過是一層薄薄的雞殼,稍微用力就會破碎;不過是一抹彩虹,一陣風過,就無影無蹤;不過是一個謊言,一個眼神就會拆穿。是啊,要是王郎一朝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和真實目的,他對我輕則避之惟恐不及,重則甚至……我不敢往下想了。

我必須硬起心腸來,否則我會永遠沉溺於萬劫不複的深淵。天與之而不取,必遭天譴。我想起了這句話。

可是,被王郎的溫柔包圍著,麵對著這麼一個多情的人,我如何下得了手?

有時候我也在懷疑我的判斷,王郎果真是我的苦主嗎?我非得靠結束王郎的性命而成全自己嗎?他為什麼不能是我的郎君呢?如果是後者,那個老道長為什麼要這樣誤導我?如果他果然是我的苦主,為什麼我會有一種強烈的難分難舍?那個老道長到底是誰?認識他雖然時間已久,但他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高深莫測的,這次他究竟為什麼要幫我?

23

今天我遇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青帝廟是一個我非常不喜歡的所在,但又是我到學宮會文時必由的所在。路過青帝廟時,我遇到了一個老道長。他頗有仙風道骨,鶴發童顏,這些都與我無關。與我有關的是他的話。路過青帝廟時我正沉浸在和慧兒的溫存之中,慧兒身上散發的奇香是我回味不盡的風景。這時,我聽到了一個渾厚的聲音:“無量壽福!施主,慢走,請聽老道一言!”

我繼續往前走,文友還在學宮等我呢,老道長話裏的“施主”與我無關。

老道長幹脆遮在我麵前,擋住了我的路,就像幾天前我擋住慧兒的路一般。

“請問仙長,您有何事?”我有些不耐煩,但我心情好,不跟老道計較。

“施主,你麵色晦暗,充滿死氣啊!”老道長出語驚人。

“仙長自重,我精神充沛至極,休得以咒我來求得所謂道行高深。”我不屑,這世上多是些自以為是的出家人。

“精神充沛至極即是禍根!殊不知,水滿則溢月滿虧。世上萬物皆有定數,不可不慎!”

老道長說得似乎頗有道理。

“施主幾日前可曾遇到什麼事情嗎?”

“不曾。”

“遇到什麼陌生人嗎?”

“也不曾。仙長自重,學生會文去了。”我無心戀戰,任道長瘋癲吧。

“唉,死亡當頭,會文何益?與施主最親近之人,即是最可怕之人。悲哉!無量壽福!”老道長的法號聲裏,我已走出老遠,健步如飛。

說也奇怪,自從見到老道長之後,我漸覺步履不似以前那麼輕捷,精神也不比兩天前充沛。就是和慧兒在一起時也漸漸心有餘而力不足,更不用說敷衍陳嫣娘。

莫非慧兒……隨即我就否定了,慧兒單純無邪,溫存無限,與我無怨無仇,害我何來?再說,從幾天來的接觸來看,慧兒的善良、善解人意與嫣娘相比並不差,如此美妙的一個人,又如何會害我?

至於精力不濟,是我用情過度所致,原是常理。隻要消停幾日,加以調養,自然會一如從前。

真是庸人自擾。

會文之時,由於我心不在焉,竟致一塌糊塗,平常最擅長的題目也難之如上青天,最得意的功夫也如同陌路。我被宗師罵了一通,學兄也頗為奇怪。

個中原因隻有我自己知道。

好不容易到了會文結束,我飛一般衝出學宮,慧兒的美麗像一雙有力的手,拉著我的心。

然而,離村頭越近,我的步履越沉重,心裏竟也猶疑起來。好在,慧兒的溫存像紙鳶的長線,牽著我不由自主地往書房走。

要不是我遇到一個人,我會立刻飛到慧兒身旁。

那是燕兒,看樣子,她已經早在這路上等我。我左顧右盼,沒有嫣娘,幸虧沒有她,否則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24

我在做一件已經思慮了幾天的事情。

我覺得,如果我不做這件事情,我苦心經營的家就將毀於一旦!

但此刻,我在親自給夫君做他最喜歡吃的菜。之所以不讓下人做,是因為隻有如此我才更有底氣麵對夫君。

我估摸著,燕兒已經碰見夫君了,夫君也應該在回家的路上。

我的心不由跳起來,為接下來要發生的事,要說的話。我不知道我說了這些話以後夫君的態度,不知道他是不是會暴跳如雷,我更不知道我這風雨飄搖的家接下來會何去何從!

夫君回來了,從他一邊走一邊和燕兒交談的口氣上看,他心情不好。為什麼?是再次厭倦了我嗎?是怨恨我將他生生從那個人身邊拉回了嗎?

“燕兒,招呼姑爺坐。”我用話來掩飾自己的緊張,我不敢立即對夫君說話。怕一不留神,剛一開始就失去了說話的氣氛,失去了氣氛就失去了說話的必要。

夫君坐下來,依然是他慣常坐的位置。我心裏放鬆了些。

“嗬,這麼多菜啊!”夫君口氣又輕鬆了起來。

“還是家裏好啊!”不知道他為何發這樣的感慨,也不知道這感慨是真是假。

但這感慨還是給我一種溫暖。

“夫君,我要跟你說件事。這件事我考慮好幾天了,今天非說不可。”話一出唇我就恨起了自己。這不是我設想好的口氣和說話方式,也不符合我的秉性。萬一夫君一生氣,以下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說唄,別這麼鄭重其事的嘛!”我做的菜很好,夫君一定吃出來了,所以他口氣非常隨和。

“幾天前,我遇到了一個老道長。”

“老道長?他說什麼?”夫君放下箸,他的反應有些意外。

“莫非夫君也知道這個老道長?”我說話的方式及時做了調整。

“噢,沒有。你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老道長跟我說,咱家裏會有災禍。他還說,這災禍來自你。”

“災禍?來自我?他真這麼說?”

我點點頭,把一箸菜布到他麵前的小碟裏。

“夫君,你醒醒吧!你遇到的那個人,會害死你的!”我鼓足了勇氣。

話說出來,我不由鬆了口氣。

“那個人?你去過書房了?”夫君倒抽了一口冷氣。

果然如此!沒想到,夫君就這樣不打自招了!我感到天旋地轉,要不是燕兒及時上前,我就栽倒在餐桌上了。

25

聽了陳嫣娘的話,我如五雷擊頂!她一定到過書房了!她一定見到慧兒了!甚至她一定和慧兒發生衝突了!現在慧兒怎麼樣?她還在書房嗎?她再次遇到和正妻正麵衝突的事情後,她的反應如何?她會不會有危險?

我的心恨不得變成一隻鳥,飛回到慧兒身邊。此刻我的心已經化身為鳥了,隻是這隻鳥不識路,隻能在痛苦的天空盤旋。

我的意念裏,此刻,慧兒正在書房裏痛不欲生地哭。她歪倒在床上,床上一片混亂,那是剛才和陳嫣娘衝突後留下的遺跡。慧兒花容失色,臉上還被嫣娘抓了幾道血口子,正往外滲血。慧兒無聲地哭著,眼淚已經洇濕了枕頭。她不時地折起頭向外望望,但她什麼也沒看到。她一定是在看我,看我是不是已經到了門外,但我這時卻在離她很遠的地方,之所以說是很遠的地方,不是指距離,而是指人心。

我問過陳嫣娘,她到過書房了嗎?從她的表情裏我看出她一定是到過了。她為什麼要去那兒呢?是誰告訴她的呢?是燕兒?不會,燕兒不知道,她整天都不離開嫣娘,她沒時間也沒有心思去關注這件事。

現在知道這件事的隻有一個人了:老道!

想到這兒,我嚇了一大跳。

如果是他,他為什麼要這樣?不可理解。

他先是把這件事告訴陳嫣娘,讓陳嫣娘覺得家裏要大禍臨頭了,這樣就使陳嫣娘產生聽他話的想法,然後他又告訴陳嫣娘我的書房裏藏著李慧兒的秘密,讓陳嫣娘去察看,致使陳嫣娘和慧兒發生衝突。同時,他又在路上攔住我,告訴我李慧兒不是善類之事,想讓我也聽他的擺布,以達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不管這目的是什麼,反正,我越想越覺得老道長是背後操縱這件事的主謀!

可這老道人乃出家之人,原不問凡間香火事的,他頻頻出語提醒,究竟想謀個什麼呢?

我又反複品味老道的話,還有些道理。

回想幾天來,慧兒頗有些奇怪的地方。比如,她確實有不同於常人的地方。那天我已經懷疑她的臂力為何那麼大,竟比我一個男子還要大。但後來是我自己以她經常幹體力活開解了。但如果從另一端想起的話,如果慧兒真如老道長所說不是善類,這問題自然就不再是問題。

慧兒的飲食也與常人不同。麵對著我天天從家裏給她拿的吃喝的東西,慧兒不是說“放那兒吧,我一會兒吃”,就是說“我這會兒還不餓”,但後來東西都不見了,初時我總以為是慧兒吃了,但後來我發現了被丟掉的食物。有些食物雖然被狗給吃了,但還有些未吃完的痕跡在。莫非慧兒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異類?如果是異類的話,她究竟是什麼?妖怪還是鬼神?

還有,我從來未見慧兒做那些諸如大小便之類的水火之事。每次溫存之後,要是陳嫣娘,她總會到尿桶邊響響的小便,要是白天,她也會跑到茅廁裏,可慧兒……

越想越覺得奇怪,越想越覺得可怕。

我決定,一定要偷偷探個究竟!

26

夫君的不打自招,一下子擊倒了我。我覺得,我的家就要破碎了,被那個我不知道的人,不,她甚至根本就不是人,給害得要破碎了!

在夫君麵前我沒敢說出以下這件事,因為我若說出來了,夫君會一輩子都不原諒我。

那一天,我找到了道長,叩問他所謂天機的內容。初時他不願意說,但拗不過我的哀求,他就跟我說了。

書房!怪不得夫君每天早出晚歸的,一心要到書房去,我原以為他真地為即將到來的應試苦讀,誰曾想竟然是為了一個女子,一個不知是人還是鬼的女子!

我非常感謝道長,是他及時把這件讓我屈辱的事告訴了我。

“無量壽福!”道長依然高呼法號飄然而去,我恨不得給他磕頭。

離開青帝廟後,我直奔村西夫君的書房!我知道,夫君現在不在書房,他要去學宮會文,如果不趁這時候去,我是沒有機會的。

心急嫌路長,等我趕到書房門前時,我還是放慢了腳步。如果裏麵有人,我不想讓她聽見我的腳步聲。

門竟然沒有鎖,我一推門就進去了。

外間的幾個大書架,書碼得整整齊齊的,有的書脊上還落了灰塵,顯見夫君近期根本就不曾看過這些書,到了套間,被褥也疊得齊齊整整的,包括枕巾也平平整整地放在枕頭上,近期沒有人住的樣子。我舒了一口氣。

不對!我分明聞到了屋裏有一股淡淡的香氣,我從來沒聞到過的香氣,隻有女子才有的香氣!再看枕頭和被褥,又發現了問題,如果隻是夫君睡過,依他的個性,他根本就不會疊得這麼齊整!他也沒有這麼大的本事疊齊整!

事實明擺著!

可她是誰呢?現在到哪兒去了呢?

我決定等。可是,等到夫君的會文應該結束的時候她也沒有回來。莫非她事先知道我要來才躲開了?是的,一定是這樣的!她既然不是善類,就一定具備這樣的法力。既然具有法力,那麼她傷害我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就不費吹灰之力!

可是,她為什麼要躲開我呢?我不解。

於是,我一下子衝出書房的門,逃也似地回到了家。因為我要保全我的性命,為我的夫君親自做菜呢!

夫君吃罷飯走了以後,我決定,再次找老道長,求他救我,救我夫君,救我全家!

27

我走在去青帝廟的路上。我要找老道長,要他給我出個主意。

做出此舉,是頗費些思量的。

我一直認為老道長是操縱這件事的人,我雖然不知道他操縱的目的是什麼,他從中要得到什麼,但對他的敵意我是清楚的。如果不是無奈之下,我會對他避之惟恐不及,是絕不會主動找他的。

慧兒讓我懷疑的地方越來越多。比如,那個包袱。我清晰地記得,慧兒初來的時候是帶著一個沉重的包袱的,就是我幫她挎過的那個。但自從到我的書房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它。包袱裏藏著什麼呢?包袱現在放在哪兒了呢?如果包袱沒有鬼,她又何必把它藏起來?如果包袱有鬼,又意味著什麼呢?或者,那個包袱原本就隻是一個幌子?有了這個包袱,就更能引起人的同情,更容易接近富有同情心或者色心的男子?

比如,慧兒的體重。我清晰地記得我第一次抱慧兒進裏間的感覺。慧兒的身體太輕太輕了,簡直可以說沒有重量!拋開一個男子因為過於激動而產生不同尋常的力量的因素,現在想來,慧兒的確超過常人的體輕。

比如,她對我太好了,並且對我越來越好。如果她真像道長說的那樣,慧兒是來害我的,我死在眼前,那她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意欲何為?我想起了一個古語,若欲取之,姑先與之。慧兒欲從我身上取的究竟是什麼?我不過一介書生,有什麼值得她費盡周折取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反正,我可以肯定,如果慧兒果真對我有所求,讓她不惜以身相許,不惜全身心這樣待我的誘因,一定是對我對她都無比重要的東西!盡管我現在還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麼。

既然那麼重要,我也就不想輕易失去,更何況我急於想知道這東西是什麼。這也是促使我下決定找道長的原因。

不知道道長還在青帝廟出現嗎?即便他還在青帝廟,我出言不遜之後,他還會幫我嗎?

幸運的是,我找到了老道長,準確地說,道長就在我必由的地方等著我,一副洞悉一切的樣子。霎那間,一種久旱逢甘霖的感覺油然而生,如果不顧惜我是一個斯文的書生的身份,我定然會撲倒在道長的腳下。

“我知道你會找我的!無量壽福。”道長的話讓我覺得吃驚,但他頌的法號又讓我覺得特別踏實。

我欲把來意原原本本地告訴道長。但剛開口就被道長揮手製止了。

“施主不必說了,施主來意我已盡知。”道長手撚白須。

“你如果看到一些可怕的東西時,即把這道符貼在門上。記住,一定要在白天去!一定要貼在門上!無量壽福!”

道長把一道符塞到我手裏。

28

此刻,我手裏拿著道長拿著那道符,像抱著一個剛剛出世的嬰兒。

我沒有生過孩子,也不曾有過抱嬰兒的感覺。但依我想來,一個母親把自己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的孩子抱在懷裏時,她的心一定是最柔軟的,抱得緊了怕嬰兒硌著,抱得鬆了又怕嬰兒掉在地上。反正,她是在用自己最多最多的感情來抱這個嬰兒。而我現在就是用這種感情來拿這道符的。

記得我去青帝廟找道長時,道長就在我必由的路上等我,看樣子他已經等了好久了。

說實話,我本不想找這位道長。原因很簡單,作為一個受過良好家庭教育的女子來說,我深知家醜不可外揚的古訓。夫君背著我養了另一個女子,是我的痛,也是我的麵子。我不想把這個痛揭開,更不想傷及我的臉麵去求人。如果不是萬般無奈,我是一直認為這是下下之策。

但現在我顧不得了,因為這女子在傷害我夫君的性命,我夫君甚至很有可能隨時都被她害死!我的家庭也會隨時因夫君的喪命而不複存在。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夫君就是我的皮,我的命。我如何會容忍人傷害他!

我要找道長,求他救我的家,救我的夫君。為此,我可以在千千萬萬人麵前給他下跪!

但當我剛欲道出來意時,道長揮揮拂塵製止了我。

“女施主,你來意我已知曉,你且把這道符拿去吧!記住,一定要白天去!一定在你看到你夫君有不尋常的舉動時,就把它貼在窗上,一定要貼在窗上!切記,切記!無量壽福!”

我非常佩服老道長的神機妙算,竟然瞬息之間洞察我的心思。

“貼在窗上”,貼在哪兒的窗上呢?“等夫君有不尋常舉動時”,我現在根本見不著夫君,我又怎麼知曉他是否有不尋常的舉動?

噢,我忽然明白了,我隻有到一個地方去,才能對這些問題迎刃而解。

29

我靜靜地坐在窗前,仔細地描畫著我的衣裳——

這是一件人皮做成的衣裳。我之所以變成現在的美貌女子,完全因為它;我之所以被王郎寵著愛著,也完全是因為它。我隻消把它披在身上,我的真麵目就立時被它遮蓋,一個美貌無比的女子就出現了!但現在,我不想要它了,我要扔掉它,我不想再依靠它。

因為我不想再騙王郎,害王郎了!我要再一次放棄這得之極難的讓我超生的機會!

王郎的笑容讓我沉迷,王郎的憐愛讓我陶醉,不論之前目的是為了什麼,但這幾日王郎著實讓我嚐足了做一個女子的美妙滋味。且莫說我是一個漂浮不定、無形無根的鬼魂,即使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能夠享受這樣的愛戀也死而無憾了!我又有什麼理由去危害王郎,而求自己的重生呢?

但對於這個人皮衣裳,我是非常有感情的。這還是白無常看我可憐,托人給我做成的,他說,這件衣裳可以幫到我。如果我早擁有這件衣裳,恐怕早就托生成人了。但今天我一點兒都不後悔,相反,我覺得非常幸運,因為我如果早點得到這件衣裳,我就會錯過王郎對我的疼惜了!

我仔細地描畫著。眼睛,多麼漂亮的眼睛啊,你讓我看王郎的時候清澈如秋水;眉毛,兩道柳葉似的彎眉啊,我要細細地描畫你們,讓你們像夢一般婉轉,像我和王郎的故事一般綿長。

王郎王郎,今天慧兒就要離開你了,你的今生今世,我們將不能再相見,如果有緣,來生再會吧!

王郎,我不是存心騙你,慧兒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啊!三百年的冤屈,巨石一般壓在我的心頭,任誰也不能承受啊。好在,我遇到了你,你給了我令我感動幾生幾世的愛,這愛足以讓我麵對漂泊無定的淒苦日子了。如果說以前的幾次放棄是因為我的不忍,隻有這一次才是因為愛;如果以前的幾次放棄有無奈甚至怨恨的成分,這一次是純乎發自內心!以後,在漂泊無邊的淒苦裏,隻要想到我是因為你而選擇了這樣的日子,我就能夠享受到淒苦中的甘甜了。

我走之後,你一定要善待自己,多用心於學業,將來光宗耀祖,也算是我對你的一點祝福吧!慧兒不能給你什麼,能給你的僅僅是不再傷害你和對你的祝福。你可不要把我的祝福當作舊衣服一樣隨手扔掉啊!

30

我終於看清了慧兒的真麵目——那是怎樣的真麵目啊!

往日白裏透紅的麵龐此刻變成了恐怖的綠色,往日吹彈得破的皮膚此刻卻像……像……鱷魚或者河馬的皮膚一樣粗糙,往日白玉般的皓齒此刻變成了野豬一樣的獠牙。我不敢看慧兒的那雙眼睛,往日清澈得深潭一般的含情的眼睛,青麵獠牙的猙獰已經使我魂飛魄散了!

慧兒,不,惡鬼,正在仔細地描畫著那件曾經讓我上當受騙、讓我全身心付出的人皮,她描畫得那樣一絲不苟,描畫得那樣專心,似乎那張皮就是一切,以致於她不顧一切了!

這個惡鬼,還想騙我,她描畫得越仔細,變成的女子就越能吸引我,就越能達到害我的目的。我的憤怒難以遏製,繼之以強烈的屈辱,我竟然跟這樣一個可怕的鬼物纏綿廝磨了幾天!

我大喊一聲:“惡鬼,我不會再受你的騙了!你死期到了!”我按照老道長的囑咐,把那張符貼在書房門上,生怕貼得不牢,我又使勁壓了壓。

惡鬼似乎這才從描畫人皮的專注中驚醒,我可以看到她的動作帶著明顯的倉促。她慌忙之中又披上了已經描畫好的人皮。霎那間,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打死我也不相信,原本的惡鬼又變成了一個美麗無比的女子——李慧兒!

李慧兒,我曾經癡愛過的女子,此刻,看到她超群的美貌,我心裏泛起的不再是愛戀,而是更大的屈辱!她的眼睛看著我,眼睛仍然像那潭秋水,但不同的是,這秋水已經與我無關,秋水裏蕩漾著的已經不再是柔情,而是讓我畏懼,讓我要盡一切力量遠遁甚至盡一切力量鏟除的邪惡之源!

李慧兒看到了我,她像往常一樣向我走來,我本能地往後躲避著,但隻聽“轟”的一聲,一道紅光衝出,直逼李慧兒的麵部,李慧兒不曾提防,被紅光擊倒在地,痛苦地呻吟著。

一瞬間,我心裏升騰起一種濃烈的不忍,畢竟……我閉上了眼睛。但隨即,我的不忍就變成了滿腔仇恨!就是躺在地上的這個惡鬼,欺騙了我的感情,欺騙我的目的是索取我的性命!

我大叫著:“惡鬼!惡鬼!我要把你碎屍萬段!”

31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我的夫君有今天這樣的舉動,他跳著,用力拍打著門,不住地大叫,叫聲裏滿是憤怒和快意,絲毫沒有了往日的斯文。

我想起了老道長的話。

我克服了害怕,不知從哪裏積聚起的勇氣,從藏身的地方一下子衝出來,將那道符貼在書房的窗上。因為怕符被風吹掉或者被輕易揭掉,我又用全力把它壓緊。

這時,我才看見了那個女子,我曾經每天都想見到的人!

看不清她的麵龐,更看不清她的表情和眼神,她好像受了傷,她是如何受傷的呢?隻見她正在地上艱難地爬起來,踉踉蹌蹌地往窗邊走,這下我看清了,她是一位絕色女子!隻不過此刻她美麗的眼睛裏盛滿了一種我說不出的東西,這東西好像是畏懼,又好像是憤怒,更像是絕望。此女子我見猶憐,怪不得夫君為了她而不顧一切,怪不得夫君頭上有死神的翅膀盤旋還不自知!這個害人的惡婦!

我大叫著,忘記了正在向我靠近的女子,忘記了這女子若是異類的話她極可能傷害我的危險。

忽然,窗前不知是什麼東西發出“轟”的一聲,一團白光騰起!

女子猝不及防,被這白光猛地擊中,她慘叫一聲,向後重重地倒去!痛苦地抽搐著。

我看呆了,這一定是那張符的神力!這個老道長,真是法力無邊啊!

夫君這才看見了我。

“嫣娘,你怎麼來了?”夫君滿臉詫異。

“我不放心夫君,是老道長讓我來的!”

“道長是不是也給你一道符?”夫君的神色更加詫異了。

“是啊?你怎麼知道?”

“我也有道符!”夫君指指書房的門,但我並沒看到那道夫君說的符。再看窗子時,也已經空空如也。

這是怎麼回事呢?

“無量壽福!二位施主,又見麵了!”多麼熟悉而親切的聲音,老道長來了!

是拯救我夫君拯救我王家的恩人來了!

隻是老道長手裏沒有了拂塵,而是一把劍。

32

我、嫣娘和老道長進入了書房,李慧兒仍然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著。我心裏不由得又升起一股憐惜之意。慧兒,慧兒,雖然你的目的是害我而利己,但畢竟還未曾得手;雖然你對我的萬千溫存不過是為了達到目的,但畢竟讓我體味到了愛的滋味。如今,躺在地上的是你嗎?麵對如此痛苦的你,我怎麼竟然又產生一種不忍來?莫非這就是刻骨銘心的愛戀嗎?

在嫣娘向老道長道謝的時候,我忽然發覺,素日慈眉善目的老道長今天的眉宇之間似乎多了一層什麼。

殺氣!我心裏一凜!

我注意到,老道長手裏的寶劍取代了他以往一直拿著的拂塵。寶劍,這難道不意味著殺戮嗎?殺戮的對象當然再明白不過,那就是此刻躺在地上抽搐的李慧兒,不,惡鬼!

“王施主,殺了她!”就在我納悶之時,老道長把劍遞到我麵前。

“不不,我不敢……”我恐懼地後退了一步。

“拿著!”老道長粗暴地把寶劍遞到我的手裏,那冰一樣逼人的劍氣啊,頃刻割疼了我的心。我是舞文弄墨之人,哪裏有舞槍弄棒的殺人之勇啊!更何況,老道長要我殺的是我不遺餘力疼惜過的李慧兒!

“施主,她是一個惡鬼,今日你不殺她,他日她必殺你,殺你全家老小!”

我顫抖著走上前去,手抖得厲害,我的劍下是痛苦不堪的李慧兒。

慧兒,對不起了,我是無奈的!我舉起了劍。

33

看著王郎被老道逼著對我舉起了劍,我的心都快碎了。

我知道這劍上已經被老道祭了符咒,我是躲避不過也抵抗不過的,我幹脆閉上了眼睛。

王郎,再會了!別怪慧兒!

但劍遲遲沒有落下來。

“王郎,下手吧,別顧惜我,否則他會殺了你的!死在你手裏,比死在這個牛鼻子手裏強一萬倍!”我喘著氣對王郎說。

“為什麼慧兒?”王郎的手慢慢垂下來。

“因為咱們都被這個老道騙了!”我強自睜開眼睛,痛心地對王郎說,“我真後悔沒有早點兒認出他來!”

“王施主,快殺了她,她還在騙你!”老道急了。

王郎把劍擲在地上:“道長,你自己殺了她豈不省事,何必要借手於我?”

“王施主,貧道要殺死這個惡鬼易如反掌,但那樣的話,施主就失去了一個為自己增添福壽的絕好機會!”

我艱難地對王郎笑笑:“王郎,別聽這個牛鼻子的,他要是能親手殺我,還處心積慮利用你們夫妻幹什麼?”

“為什麼?”王郎妻子也頗為不解。

“他要是殺了人,他三百年的道行就沒有了,尤其是殺了我!”

“難道你和他認識?”王郎妻子睜大了眼睛,她的眼睛真好看,我從沒見過比她眼睛更漂亮的女子。

“是的,可惜我最近才想起來。不光認識,我們之間還有一段仇恨。”

這時,老道咆哮起來:“王文麟,你還在等什麼?我的符已經把她打傷了,難道你等她恢複過來再來害你嗎?”

我對老道說:“刁大人,你不要著急,聽我給他們說一個故事好嗎?”

“快說慧兒!”王郎靠近我,想把我扶起來。多麼熟悉的氣息啊,這氣息讓我如此陶醉。

“王郎,妹妹,你允許我這樣稱呼你嗎?”王郎妻子不住地點頭。

“三百年前,我是一個小戶人家的姑娘,爹娘貪財,把我賣到姓張的一家當小,張家的正妻劉金蟬善妒,經常打我,我常常被打得遍體鱗傷,這些我已經告訴王郎了。但後來,我的夫君張鴻恩因為貪欲過度死在我的床上,我被劉金蟬以謀害親夫為由告到了縣衙,並事先花錢打點,刁縣令就不分青紅皂白判我斬立決。你們夫妻知道這個貪財的縣令是誰嗎?”

王郎夫妻不約而同地搖頭。

“別聽這惡鬼信口胡說!二位施主!”老道恨不得一腳把我踹死。

“就是他!站在你麵前的老道的前身!我還是最近才想明白的,起初我也上了他的當!當初,他對我說,我已經有了苦主——就是能夠把肉身借給我的人,可以超生為人了。他讓我黎明時在路上走,說那樣就可以碰見苦主,結果我就遇見了你。王郎,開始時我是想害死你,借你的肉身托生的,但後來我不想這樣做了!”

“為何?”王郎很納悶地問。

“因為你對我太好了,有了你對我的好,我再也不想害你了,我已經不想托生為人了!”

“老道為什麼要把找到苦主的事告訴你?”王郎的妻子問。

“這個我也不大明白。一開始可能是想以此減輕他前世的罪過吧,我的魂魄三百年來整天東飄西蕩的,讓他不安。”

“他既然已經心存救你之念,為何後來還要殺你滅口呢?”

“這我就更不明白了。如果老道願意說的話,你們可以問他。”我無奈。

“李慧兒,你不要血口噴人!三百年前你殺死親夫,三百年後你還在信口雌黃,難怪你的靈魂不得超生!”老道轉而向著王郎,“王施主,要不是貧道及時出手,你們夫妻恐怕早已遭她毒手,你們還仁慈什麼?”

“王郎,我知道你看到我的真實麵目後嚇壞了,從那時候起你就開始恨我。你知道嗎?我是有意讓你看到的!”

“為何?”王郎的眼睛瞪大了。

“因為我不想害你,我想離你而去。我要讓你有精力應對文試,光耀門庭。但我知道如果不辭而別,你肯定難以忘記我。我隻能出此下策,讓你看到我的可怕麵目,這樣你就可以不再分心了。”

“那你為何還仔細描畫那個人皮衣裳?”

“那衣裳是我的恩人,它讓我得到了你的垂愛,我非常珍愛它,感激它。我描畫它,是想把它留給你做個念想,然後我用真麵目離開。但是我沒想到的是,你事先已經找這個牛鼻子要了一道符。我出不去了,情急之下隻得又穿上了它。我實在不忍嚇壞你呀王郎!”

“我現在明白了,老道長怕你再從窗戶處逃走,又給了我一道更厲害的符!”王郎妻子妻恍然大悟。

“原來一切都是這個老道操縱的,我們都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了!”王郎也回過神來。

“妹妹,我知道你幾天前看過我,我離大遠就已嗅到你的氣息了,所以我躲了起來。我實在不想和你起衝突,更不想讓你和王郎起衝突啊!依我的功力,我更老早就嗅到王郎的氣息了,我對他的氣息太熟悉了,正因為這樣我才讓他看到我專注描畫那件人皮衣裳的事情。我之所以把書房收拾得井井有條,把被褥疊得平平整整,是想告訴你,我也曾是個良家女子啊!”

“我明白了姐姐,你生時是個好人,死後是個好鬼!你比我可憐百倍呀!”王郎妻子動情地說,她的話真讓我感動。

我總覺得,老道士這樣處心積慮地行事,目的恐怕不隻是殺我一個,好像還另有目的。否則,他初時似乎是為了救我出苦海,但後來卻利用王郎夫妻殺我,這應該是前後矛盾的呀!究竟是因為什麼呢?

我的身體雖然被老道士的兩道符所傷,極為虛弱,但神智尚清醒。但我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老道的用意。

忽然,我心裏透過一絲光亮:可惡的老道,原來竟然如此心如蛇蠍!

“王郎,我想,老道士的真正意圖不是殺我,而是殺你!”

“老道為何要殺夫君?”妹妹失聲問道。

“我也想不明白。”是啊,老道心機深重,我實在揣摩不透。再說,我著實不知道老道與王郎有什麼深海之仇。

這時,王郎忽然發起怒來,他以少有的敏捷拾起地上的劍,惡狠狠地指對我說:“惡鬼,死到臨頭你還巧舌如簧騙我,中傷老道長,我要殺了你!”

“王施主不愧是聖賢子孫,明察秋毫,快殺了這個十惡不赦的惡鬼!”

“道長放心,我這就替天行道!”王郎舉起了劍。

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忽然,老道士慘叫一聲:“施主,你——”

王郎憤怒地說:“你這個殺人不眨眼的牛鼻子老道,你想殺我,我偏要殺了你!”

我睜開眼睛,見老道已踉蹌著倒在地上,血流如注!他原來,王郎以殺我為由騙過老道,使他放鬆戒備,待劍鋒快要刺中我的瞬間,忽然改變方向,直刺老道!

王郎不曾料到自己竟有這麼大的勇氣,他受傷似地扔下長劍,呆立在原地!

妹妹也呆若木雞!別說王郎和妹妹,就連我也不明白有著三百年道行的老道為何會如此不堪一擊。

仔細一想,我隨即明白,普通的寶劍當然奈何不了老道,但祭有符咒的寶劍則有了神奇的力量!不但是我,連老道也抵擋不住這惡毒的符咒!蒼天有眼,他最終死在手無縛雞之力的王郎的一擊之下!

老道手捂胸口,艱難地說:“報應啊報應,劉金蟬,你又贏了!”

“道長,劉金蟬是何人?”妹妹問。

老道歎口氣,吃力地折起身子,對我說:“李慧兒,你們不是不明白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就全告訴你吧,這或許會減輕我一些罪孽。其實,我告訴你你已經有了苦主,目的隻有一個,就是想讓你王文麟死!如果你果然甘願受我的指使,試圖借你的肉身重生為人,你就必然會先耗幹王文麟男子的精血,然後再把他剖腹挖心。這樣我的目的借助你之手就已達到了。至於苦主是王文麟之說,不過是我隨口胡謅,原本子虛烏有的,它不過是我計劃的一部分罷了。誰知你竟然戀上了王文麟,改變了主意,我隻好改變計劃了。”

這時,老道胸前的血湧出得更多,他頓了頓,深吸口氣,轉而對王郎夫妻說:“我必須先取得你們夫妻的信任。於是,我分別對你們夫妻說你有大災,以引起你們對我的依賴,然後,我偷偷地尾隨你到書房,探知李慧兒的下落,告訴你們那個驚豔美麗的女子並非善類,自然地取得了你們對我的信任。最後我分別給你們一張符,借你們的手打傷李慧兒,削弱了李慧兒三百年的道行,這樣,你就有機會和李慧兒勢均力敵地交手。我料定李慧兒必定不甘心被動地受死,她必然會反抗,這樣,你就很可能死在李慧兒手下,而我交給你的劍是祭過符咒的,李慧兒也必然難逃此劫!這樣,我就在報仇之後又借你之手消除了我的另一個心頭大患!其實,讓李慧兒死初時並不在我的計劃之中,因為她並未認出我就是當年的刁縣令!不料,李慧兒為情所困,竟然甘願死在你的劍下,再一次打亂了我的計劃!接下來,我本來預備放棄三百年的道行親自出手了!誰知你卻先我一步!唉,害人害己,悔時已晚。王文麟,你一定不知道我為何要如此恨你吧?告訴你,你的前世就是那個打點銀兩誘我受賄殺死李慧兒的悍婦劉金蟬!我十年寒窗,原想上報君恩下報父母,為列祖列宗爭光,是你害了我,讓我活著時陷入痛悔莫及的可怕境地,死後魂入地獄,受盡酷刑,痛不欲生,你罪不容誅!我費盡心力,天下地下到處尋你,幾世之後,終於探知你的蹤跡,你想,我怎會輕易饒你!沒想到,我又一次被你所害!”

說到這裏,老道痛苦地大口喘氣:“李慧兒,我要死了,你不要恨我,一切都是冤債啊!我死之後,你可以托我的肉身超生了!王文麟,我報仇不得,也是你後世痛改前非所致,為善者方能自救,你要好自為之!從今以後,切莫……貪戀青樓,冷落家室,有辱……斯文了!”

老道士一陣咳嗽,每一次咳嗽,就有更多的血汩汩湧出。

王郎麵籠愧色,頻頻點頭稱是。

“那我豈不是要變成嬰兒了?我不想離開……王郎!”想到十幾年甚至永世不能再與王郎相見,我悲從中來。

那與讓我的魂魄東遊西蕩何異!

“道長,姐姐可憐,天人共知。你有沒有妙法幫姐姐實現心願?”妹妹著急地問老道。

“辦法倒是有一個,隻是……”

“隻是什麼?”王郎和妹妹不約而同地問。

“隻是你們或許不想照做。”老道呼吸更加微弱,想必死期已到。

“隻要能讓慧兒超生為人,任何事我們都願做!”王郎急切地搖著老道的手臂。

“我的魂魄離開肉身後,李慧兒穿著人皮衣裳的魂魄立即附著在我肉身之上,切記,一定要快;我的魂魄會到陰司稟明閻羅,訴明李慧兒的冤屈和對你的真情,這樣李慧兒就不必從嬰兒開始托生,而是她現在的樣子了。隻是……隻是劉金蟬,不,王施主,你要為此減少一輪陽壽。你……願意……嗎?”

“我願意!”王郎不假思索地說。

“我不願意!”我所言不虛,讓王郎為我失去十二年陽壽,我於心何忍?

“慧兒,難道你不想跟我廝守終身嗎?難道你忘了我們在一起時的情景嗎?難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思嗎?我從前做過很多荒唐事,難道你不想讓我贖罪嗎?”王郎輕輕地搖著我的手說。

“姐姐,你就答應了吧,你前世受的苦太多了,我們想讓你過上好日子呀!你放心姐姐,妹妹會和你一起伺奉夫君的!”

“嫣娘你放心,從今以後我要是再對你冷落,我寧願……”王郎話未說完,嫣娘——我現在才知道妹妹叫嫣娘,好美的名字——已捂住了他的嘴。

“夫君,別說了,我……我相信你!”嫣娘哽咽了。

我還在猶豫。是啊,和王郎在一起,是我唯一的心願,可,想到要讓他……我心如刀絞。

“你們須快點兒……決定,否則就……耽誤了。我……先去……了!無量壽……”老道未及說完,含笑而逝。

“姐姐,你快答應吧,否則,我跟夫君都會遺憾終身的!”

“是啊,慧兒,你要是不答應,我活著還有何樂趣!”王郎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前,多溫暖的所在啊,我感覺到了王郎跳動的心。

除了答應,我還有別的路嗎?

迷蒙之中,我的眼前幻現出這樣的圖畫:白天,王郎苦讀累了,我和嫣娘妹妹陪伴著他走在鄉間的阡陌上,我們的不遠處,妹妹生的一雙可愛的兒女在嬉戲,龍鳳胎;夜晚,昏黃的油燈下,妹妹細心地為挑燈夜讀的王郎剪去燈花,我則癡癡地盯著王郎,喜氣籠在我的臉上;放榜之日,王郎金榜題名,騎著高頭大馬誇官遊街,馬上,我的王郎意氣風發,臉上漾著笑……

34

蒼天對我的眷顧似乎在前些時候已然用盡。